第5章
被衛秀霞帶到於有成面前那年，衛子言上初中二年級。
十四歲的少年這時已經長開，身姿瘦高挺拔，訥言少語，面板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一張清秀的面容有六七分母親年輕時的模樣，琥珀色的瞳仁幹淨清澈，卻又在眸底莫名藏著幾分驚惶。
“小言，這就是媽媽和你提過的於叔叔。”
自從父親去世，衛秀霞已經很多年沒有再像今天這樣滿目溫柔慈愛的和他說過話了，這份闊別許久的母愛在這一刻重新回歸，包裹住了此刻侷促不安的衛子言。
變聲期剛過，衛子言輕柔舒緩的聲音小小的，“於叔叔好。”
於有成似乎很喜歡衛子言，在聽到這聲問好後端正的國字臉上也露出憨直愉快的笑容。他寬大的手掌從餐桌對面伸過來，在衛子言蓬鬆柔軟的發頂輕輕拍了拍。
獲得了衛子言的認可，衛秀霞和於有成很快領了結婚證，他們沒有大操大辦婚禮，只是請至親與幾個朋友一起吃了頓飯。
在過去的十幾年裡，衛秀霞早已徹底明白一個道理：在婚姻這件事裡，所有外面的風光與熱鬧不過都只是過眼雲煙、曇花一現。比起能再次找到一個老實本分知道疼人的好男人過好日子來說，她已別無所求。更何況於有成直言不會再要孩子，會跟她一起把衛子言當親生兒子養育成人。
對衛秀霞來說，從遇到於有成開始，自己前半生吃過的苦、遭受的委屈好像一下子都能原諒了。過往歲月裡的坎坷不順都可以忘記，能夠放下，以後的日子，她只需安心待在這個男人身邊，照顧兒子長大成人。
她接下來的所有人生期望都寄託在兒子衛子言身上。衛子言學習好，頭腦靈活聰明，又十分上進，學習上的事完全用不著她操心。只等將來考上好大學，奔到好前程，一步步走向他自己的人生——找個喜歡的人在一起，結婚，生子，踏踏實實過日子。
衛秀霞是這樣想的，對她而言，這就是最安穩富足的日子，理想狀態裡的平靜生活。她咬牙堅持了這麼多年，就是要讓那些曾經看不起過她的人都看到：她衛秀霞只是一時看走了眼，人生這條路長著呢，笑到最後的依然是她。
一切如她所想，於有成有穩定的工作，她依然繼續幹保姆的工作，衛子言初中畢業，順利考到湘北的重點高中。
中考成績下來那天是衛子言十幾年裡少有的開心日子，他拿著錄取通知書，激動到蒼白清秀的面容都泛出淡淡紅暈。一口整齊的牙齒亮銀銀露出來，在一家三口吃飯的飯桌上興奮地說著。
“媽，歡怡也考上了湘北三中。”
歡怡。
衛秀霞在腦子裡思索片刻，很快就記起來，是那片舊筒子樓裡隔壁老葉家的女兒，和衛子言一樣大，兩個人的生日也只差三天。那女孩有一雙大眼睛，鵝蛋臉，喜歡梳一個大馬尾辮，頭發又直又厚，見人總是笑呵呵的打招呼。雖算不得十分漂亮，卻很是敏慧靈透。
陳平彪去世後，他們一家時常幫襯她。只是後來搬家，兩家人就沒有再見過。
“你們倆還有聯系呢？”衛秀霞給兒子夾菜，語氣聽不出感情。
“我們約好一起考三中。”衛子言點點頭，於有成早就給他買了手機，方便平日裡隨時聯系。他和葉歡怡沒有升入同一所初中，可對方家裡的號碼他一直留著，有了手機以後聯系起來就更方便了。
“好好好。”衛秀霞這才笑起來，面容再一次顯出了闊別許久的慈愛。“只要你好好學習，出人頭地，給媽媽臉上爭光……”
“子言已經很優秀了。”於有成忽然出聲打斷，“你也不要總是給孩子這麼多壓力。”
於有成看向衛子言，端正的國字臉上依然還是那份憨直坦誠的笑容。“子言，你只管好好學，學習上有什麼需要，就告訴我。”
衛子言笑意加深，真誠的表達感謝。“謝謝於叔叔。”
“以後要好好孝順於叔叔，他對咱們太好了。”衛秀霞毫不吝嗇的誇獎，直言不諱地表達著自己的心意。
衛子言耳根一熱，眸光卻不覺黯淡幾分。
光陰是這樣神奇的東西，它將曾經總疾言厲色的母親重新刻畫了一遍。
衛子言在學習上再聰明，也時常會有疑惑。為什麼母親會時而溫柔地像幼時搖籃裡那方柔軟的棉布，會撫摸著他的頭，對他溫慈的笑；時而又苛刻極端地嚴厲要求他事事做到最好，不允許犯任何錯誤。哪怕只是不小心摔碎一隻碗，他都會目睹母親憤怒地喊叫，暴躁的指責……
她會旁若無人的在於有成面前表達情感，卻吝嗇於走入衛子言的心中看一看，聽一聽，認真的閱讀自己的兒子。
也許她太辛苦了。
衛子言這樣對自己說。
曾經的她吃過很多苦，受了許多委屈，每當喝醉酒的父親舉起棍棒向自己揮來、抬起腳向自己踢去，總是傷痕累累的母親義無反顧的沖到面前替自己擋住。
他們曾相依為命，彼此依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