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看你看,這篇文章說春季是精神類疾病的高發期,抑鬱症、焦慮症、失眠症、精神分裂症……”
“啊?怪不得我最近這兩天總感覺你有點像神經病……”
衛子言被帽子和口罩遮住的大半張面孔獨露出一截蒼白,眼睛在聽到身邊座位上一男一女低聲耳語的同時不著痕跡地瞥了一下。
他伸手又把帽子往下拉得更低,企圖遮住最後一絲光影。
耳朵裡還在傳來女孩子頑皮嬌嗔的笑聲,由著男友白她一眼,接著二人便開啟新的話題說起來。
地鐵播報聲提醒衛子言到站,他隔著口罩緩緩鬆了口氣。
站在地鐵口,望著灰濛暗淡的天空,呼吸著尚且帶幾分冷冽的空氣。雨幕低垂,周圍靜的出奇,只能聽到雨滴輕淺的噼啪聲。春天的這場雨已經淅淅瀝瀝時停時歇地下了三天了,這座北方城市似乎在今年迎來了不屬於它的梅雨季。
濕漉漉潮得人心頭捲起褶子,空氣冷得像一把鋼刀,一納一納地抽打著人的面板;沁著呼吸鑽進肺裡,猶如一隻揮舞著觸須的蟲。
頭頂的傘斜支在肩上,那隻握著傘柄的手枯瘦、泛出沒有血色的蒼白。露出來的那雙眼睛已全然不似之前在地鐵上看出去的那一眼有神,琥珀色的瞳仁此刻茫然空洞的盯著腳下滿是積水的路面,四處坑窪,他卻並不躲避,只一味麻木地踩過去。
鞋子吸水多了,變得越來越重,一雙腳泡在裝滿水的鞋裡,拖著雙腿越發透出灌了鉛般的沉重。
他停在自己的出租屋門口,面無表情的盯著門發呆。心底卻忽然開始一層一層逐漸泛出冷意,這股莫名的冷氣由著胸口開始蔓延,不多一會兒就傳到了指尖。腳下猶如生根,眼前的門成了一塊巨大的水泥石板,灰青青的顏色裡射出一片死氣。
恍惚間他聽到有人在叫他,又像是有人在說話,只不過言語間提及到他的名字……
“你躲什麼?你媽都告訴我了,你喜歡男人不是?”
“那小子都跟你分手啦,人家都去國外了。你還指望著守身如玉的他回來了繼續跟你在一起?”
“你給我過來!小兔崽子,敬酒不吃吃罰酒!我還弄不了你了?!”
衛子言的瞳孔倏地放大,目光剎那間閃出絕望和恐懼。腦中亂七八糟的聲響和繁雜的畫面開始橫沖直撞,一瞬間攪得他幾乎站不穩。
這個聲音似乎就在身邊……
這個人似乎就在身邊……
他驚恐地轉頭,樓道裡寂靜無聲,這一層只住了他一戶,是頂樓。老舊的小區,樓下只有老人和狗。
樓道的聲控燈早就壞了,逢雨幕落下,原本應該尚有餘暉的靜默空間也已經陷入了墨沉沉的黑暗。
衛子言的呼吸在這樣一片靜默黑沉中開始急促,恐懼與不安從四肢百骸向著身體沖撞侵襲。一陣陣莫名的寒意讓他感覺到身體在發抖,腳下開始發軟,惡心感不住的從胃裡往喉嚨翻湧,他彎下腰,捂著胃部開始一陣陣幹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樓道裡的窗戶在呼呼透風,四面而來的風像一隻只向著他身體伸來的鬼手,彷彿要將他盤剝殆盡。衛子言逃命似的開啟門,踉蹌著跌進屋裡,撐著抖如篩糠的身體將門重新鎖好。
力氣在這一刻彷彿徹底用盡,他頹廢得跌坐在地,瑟縮著抱緊身體。
寒意徹骨,連牙齒都冷得上下打顫。
近來狀態似乎變得更差了,不想吃飯,不想出門,甚至連呼吸都覺得費力……衛子言晃晃昏沉的腦袋,企圖把模糊的視線重新聚集起來。
身體抖得好似要散掉。
頭疼得像是要裂開。
藥就在口袋,醫生說過,如果感覺情緒失控的厲害,就盡快吃藥緩解。
可他現在連伸手拿藥的力氣也沒有。
他已經很久沒有去醫院了。
那是一座灰撲撲的建築,夏天裡外面爬滿了綠色的植物,陽光曬過去,閃出悽悽地冷光,像無數雙眼睛盯著他打量;冬天之後它們的葉片會一片片落盡,徒留下那些一根根爬滿了建築物的枝條脈絡橫亙枯萎,像一隻只枯瘦幹癟病入膏肓的鬼手,布滿牆面,日日附在上頭——吸人精血。
衛子言並不喜歡那裡,彷彿那座建築才是真正讓他耗盡心力的所在。
絕望感愈發強烈,那些時不時冒出來的極端念頭越來越深,也越來越重。
衛子言深吸一口氣,鼻腔裡傳來似有若無的一陣清香……藍色的醫用口罩已經被冷汗浸透得濡濕黏膩,他摘下口罩,隨手丟在一旁,脫了鞋襪和外套,緩緩站起身。
屋子裡的暖氣讓他身體漸漸回溫,空氣裡傳來尤加利葉子熟悉的氣味,像一隻溫柔綿軟的手,輕輕撫摸著他衰弱的神經。劇烈跳動的太陽xue終於慢慢平靜下來,他站在房子中間緩緩閉上眼。
一片虛無的黑暗,屋裡靜的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這樣一片虛無的黑暗之中,眼前忽然浮現出藏在心裡多年的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