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流螢點綴,盈盈夏日,白日中太陽毒的熱烈,曬得人懶懶散散,就連十方塢中一向撒歡的旺財都伸長了舌頭在門口陰涼處一趴,天上流雲遮不住陽光,縹緲的散開,愈發使人倦怠。
晚間終於能低了些溫度,草叢中蛐蛐的鳴叫聲此起彼伏,一身紅衣的姑娘踩過草叢,在寂寥無人的後山尋了棵不甚高的樹木,抬頭望了望,身手敏捷的爬了上去,找了塊可躺身的地方,雙手交疊倒下。
難得的睡覺清涼夜,方煙若嘴裡叼了根草梗,漫不經心地看著天上的繁星如許,小時候自己從十方塢的書閣中看過星鑑圖,勉勉強強能辨認幾顆。
她偏偏頭,樹下一陣腳步聲傳過來,是兩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此時此刻光著膀子跑來乘涼,完全沒發現樹上穩穩當當躺著的小姑娘,方煙若眼中沒什麼情緒起伏,一雙耳朵卻是悄悄豎了起來。
她從小沒什麼朋友,因著養母不喜歡她,是以什麼人都能欺負到她頭上來,久而久之她也誰都不靠,自己在天地間玩的快活,這兩人她面熟,但不認識,對方也不見得待見她,所以乾脆只聽就好了。
“哎哎,聽說了沒,今早有個小男孩,小乞丐似的打扮來十方塢,說要見塢主,結果被打了出去。”
“聽說了啊,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呢,哎是不是有那個誰,他好像還把什麼東西給人家摔碎了,那小子氣得臉都青了,結果反而又被打了一頓。”
“小乞丐也是沒眼力,往十方塢跑什麼跑,也不拎拎自己幾斤幾兩。”
方煙若抬了抬眼皮,這樁事就連她都有所耳聞,可見影響力有多麼大,一傳十十傳百,怕是方平嵐也該有點動作,他那個賢德的名聲自己可愛護的緊,能就這麼不管?
嘖嘖,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這麼慘,何苦來哉?方煙若漫不經心的想,順手從身邊樹木上摳下一塊樹皮,對準其中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就是一扔。
“哎呦!什麼東西?”方煙若手勁不輕。
“樹皮嗎?大概是樹上掉下來的,哎,是不是快下雨了,咱們走吧?”
她一向最煩這幫孩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笑話弱小、欺負旁人,原來是自己,後來自己放倒了幾個欺負自己的孩子頭後就沒人敢踩到她頭上,這不又轉了方向,欺負上一個沒依沒靠的小乞丐。
夏日的夜晚總是有些多變化,尤其在十方塢這塊地方,悶熱的感覺愈發明顯,就代表了即將有大雨到來。
方煙若雙手疊好放回腦後,看著將最後一些星子光輝都斂去的蒼穹,擔憂的瞟了一眼疏密不均的樹葉,想著自己是不是該換個地方躺一躺,至於回屋?她想了下養母應該還在點燈熬油縫衣服,估計不會希望她在她眼前轉。
她剛剛找好一個地方可以勉強避雨,水滴就從天而降,一開始的小雨淅淅瀝瀝,到最後愈演愈烈變成了瓢潑大雨,饒是她不慌不忙地從一早預備好的袋子中掏出一把油紙傘,還是被淋溼了大半衣袖。
夏日的雨還是帶著點燥熱的,從袖口灌進去的感覺不怎麼好,方煙若略擔憂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斟酌著捱罵好些還是在這裡淋著好些。
就在她斟酌不定的時候,一道灰撲撲的身影從遠方急速奔過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覺得身下的樹木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油紙傘晃了晃勉強沒掉下去,她自己也勉強沒掉下去。
哪個不長眼睛的,這一撞自己不也會撞個好歹……方煙若皺眉往下瞧,樹下是一個身量比她高些的少年,正發洩一般一拳打上樹幹,在瓢潑雨中也沒個遮蔽,本就寒酸的衣服黏黏糊糊粘在身上,露出少年消瘦的身形。
方煙若抓住樹幹,保證自己不會被他晃下去之前心裡泛起了嘀咕,這誰?幹嘛?大雨天能像她一樣在外面待著不回家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近乎絕跡,更不用說瘋了一樣在這裡鑿樹。
大概是力氣將盡,樹木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小,方煙若托腮打量著他,看著他一點一點沒了力氣,雙膝一軟跪了下來,發出一陣嘶吼一般、發洩一般的怒聲,隨即便是斷斷續續的嗚咽。
她心裡大概有個譜,不會說誰誰到,就是那個傳聞中被打出去的少年吧?小乞丐?看著氣質不像啊。
大約是上天憐憫這個少年,他跪下去嗚咽出聲的時候雨勢漸收,方煙若伸手接了些從樹葉中滑落的雨水,握在手心裡還有些涼,順著手腕滑進袖子,下面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昏過去了。
方煙若大驚,這……這什麼情況?她小心翼翼攀住樹幹滑下來,伸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還有些淤青和血跡,但是幸好沒發燒,大概是心力交瘁,又哭的脫水,才迷迷糊糊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