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薰香飄滿了整個屋子,似乎有一串花枝鋪在兩人對坐的桌前,原是窗外天光漸起,將屋外的枝丫剪影偷了進來,悄悄地,一室葳蕤一室光。
石音整個人都在顫抖,“……真的是你?”
她之前聞到那個香味,本來以為是綺芳身上的薰香,後知後覺想起來不對,那不是薰香,而是祠堂上香的味道,而綺芳不過一普通人,如何進得了十方塢祠堂,甚至還能沾染香味?
若是換成方知姌,那還有幾分可信的緣故,方知姌總喜歡抱著自己母親和妹妹的靈位說話,自然出入頻繁,身上沾染那香的氣味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再加上能讓綺芳以性命相護的人,她本以為會不會是幕後真兇,綺芳只是為了掩藏她上面的人,後來才想明白,又沒有誰規定明面上的主子和暗裡的主子不能是同一個人。
方知姌的反應也的的確確印證了自己的猜想,什麼生死契,什麼水牢,都是她為了掩蓋自己,賊喊捉賊的一種手段罷了。
只是沒想到會反射到自己,傷害到自己最親密的人,綺芳一走,她整個人都陷入了當初那樣的迷惘狀態,無法自拔,也不能自拔。
但是石音還是想不懂,“你既然與舒筠奕有約在先,為什麼還要剿滅墨梵城?”
方知姌冷冷一笑,鬢髮散下來也不自知,更懶得去管,隨手攏了攏道,“終究是禍患。”
過河拆橋,以絕後患,方知姌當武林盟主這些年來越來越功利不是沒有原因的,手腕越來越殘忍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一切潛移默化都在改變,只是旁人身在其中不自知。
沒有人記得剛剛登位的方知姌是個什麼模樣,無論當時她多麼受人追捧尊敬,為這個武林付出多少,所有人記得的都是歲月斑駁下她留下來的面孔,歸根究底什麼的,沒人在意。
方知姌能變成這樣,當然也不能完全怪她自己。
“你要把我說出去嗎?”方知姌低頭笑笑,“我現在沒什麼所謂了,我想護的,想留住的,到底還是都隨風逝去,追尋不得,所以這一身踽踽前行於世間,想來也沒什麼意思。”
石音愣愣看著她,“你想要的,到底是武林安定,還是十方塢的名聲,還是你在武林之中的地位尊嚴。”
方知姌單手撐住頭,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這問題問的沒意義。”
她想提高武功,是想鞏固自己的地位,想保護自己能保護的人,也是能為了更好地做武林盟主,歸根到底,有什麼區別呢。石音只覺得鬱結的氣息堵在胸口,慢慢跪坐下去。
“那一天你跟我講,你把方煙若屍骨帶回來也只是為了洗脫父親的罪名,這句話,真的當真麼?”
方知姌自嘲地笑笑,“這些話你還記得。”
“我當然記得,我不能不記得。”石音情緒漸漸起伏,她伸手握住方知姌略消瘦的肩頭,一雙手本來在空中還有些遲疑,見她沒有閃躲,隨即用了用力,“知姌,你心裡還有話沒說吧。”
方知姌皺著眉頭看她,“你叫我什麼?”
這輩子,她爹、舒筠奕一向叫她姌兒,其他武林中人,不是叫她方盟主,就是叫她全名,就連綺芳,也是畢恭畢敬叫著她大小姐,從來沒有人這麼叫過她。
“知姌,呵,你知道這名字的意義麼?”方知姌沒有回答她這句話,偏了偏頭,像是在回憶什麼,“我其實,很討厭這個名字。”
“你說我爹是怎麼取的名字,取什麼名字,就沒什麼。”方知姌定定瞧著不遠處的插瓶,枝條橫斜,亂花漸欲迷人眼。
姌者,柔美也。可方知姌素來剛強,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與姌字差之千里。
婉者,溫柔也。可方知婉灑脫不羈,是個風風火火的模樣,與婉字南轅北轍。
十方塢這一雙姐妹,果真是名字取得不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