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石音站住沒動,一向波瀾不驚的表情上終於出現一絲裂縫,看她的表情就好像神靈在看土地上的煢煢螻蟻,一樣的悲憫,一樣的可憐,一樣的……無動於衷。
就好像在等待她會有什麼反應,想看她還能有什麼戲唱,這個時候石音走肯定是沒有辦法走了,腦子裡飛速運轉要怎麼回覆這句話,暗暗怪自己怎麼就那麼多管閒事要引火上身。
“啊,在下忘記介紹,在下姜沂樓樓主顧則煦。”
所謂寧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羅書漠言曰,寧可得罪蕭淮初也不要得罪顧則煦,蕭淮初頂多拿門規壓壓,但是顧則煦此人要是得罪了,怕是就沒完沒了了,一件事能記你十年不帶忘的。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運氣……石音默默抬眼,這下子想不得罪估計都難辦,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都踩到平閱派頭上了還有啥可說的,她把倖存劍往背後一背,擺出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
跟無賴說話,就不能走尋常路。
“你還好意思問我?還沒輪到我問你呢!”顧則煦明顯沒想到她居然忽然間底氣這麼足,腦子裡有一瞬間空白,就被石音鋪天蓋地的嗓門蓋住了,“姜沂離濱海也夠遠的,你大老遠這麼不辭辛苦來幫平閱派幹活,你是來搶功勞在盟主面前嘚瑟的還是來搶功勞的還是來搶功勞的,啊!?”
最後一個“啊”字實在太用力,直接破音,顧則煦一點都不懷疑這個姑娘下一刻就要摔劍跳腳,一蹦三尺高。
但其實她這樣用力的生氣是因為怕,對方那麼多人自己就一個,雖然在平閱派的地盤上,但要是真的動起手來自己肯定沒好果子吃,不用嗓子蓋蓋陣勢,還真讓她落荒而逃不成?
多丟人吶。
石音猛地喘了一口氣,心臟在胸膛裡面突突跳動,她抽出倖存劍,冷冷的劍光就比在顧則煦的方向,她手腕發軟,死死咬著牙根才沒讓自己的劍抖來抖去,憑自己的實力跟顧則煦硬碰硬肯定是找死,但沒辦法,都逼到這份上了,無論如何都不能慫。
白衣姑娘眼神裡面都是一種視死如歸的勇氣,她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所以對死亡這件事情沒有什麼大的顧慮和考量,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可她的命卻不只是她自己的。
還有三年來蕭淮初東奔西走、羅書漠不眠不休、平閱派弟子打坐護法,她的命早就不是簡簡單單的一條平閱派弟子那麼簡單,生命就是因為有了很多很多人賦予的東西,才變得更有意義。
她的目光不禁落到抱著孩子的婦人身上,那婦人剛剛臨盆,頭上還依著土方法纏著頭巾,臃腫的身材護住自己熟睡的孩子,那是今天一切罪惡的源頭,那又如何呢?
如何能捨棄自己的骨肉血脈,如何能放棄他來到人間的殷切期盼,死就死,小小的孩子什麼都不會記得,但是已經被人間陽光沐浴,若不能經歷過一遍人生苦樂悲歡,那又何必給他希望來這一次。
看著婦人臃腫的手指纏住孩子小小的指頭,她心裡就好像被鈍刀磨過一樣,疼,但是流不出血,難過,但是流不下淚,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的凌遲著自己的心臟,密密麻麻,無聲無息。
她要救他們,不只為平閱派的尊嚴,她不知道為何,但是內心有個聲音告訴她,一定,一定要有人出面,救下這可憐的一家人。
孤煞之命又如何?誰給的資格讓武林正道去隨意裁度人家的生命?
倖存劍閃出明亮的劍光,劃過姑娘略顯狠厲的眼睛,純淨的靈力自長劍內噴湧而出,和顧則煦的佩劍碰撞起一陣激烈的光芒。
顧則煦佩劍名曰烈冉,是武林中難得有一把純粹的陽劍,鍛造的時辰、淬鍊的火候都拿捏得絲毫不差,加上顧則煦本來就有些急躁的性子更是如火上澆油,進攻能力十足。
石音覺得自己的意識都快渾濁不清,身邊老人小孩哭叫聲吵得她更是希望天地都安靜徹底,一時間有些被劍鋒所攜,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拿捏著劍柄揮舞還是劍氣帶著自己往前衝。
“師姑!”刀光火石間她好像聽到安祁在叫她,那個少年抱著一懷紅的鮮嫩欲滴的果子,面容慌張地看著她,彷彿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
那樣的冰冷,那樣的陌生,那樣的害怕。
她現在的樣子有這麼怕人麼?她不知道,倖存劍實在揮舞的太厲害,完全來不及深究他細枝末節的表情,只能聽見“叮——”一聲響,自己手腕都被震得發麻,長劍脫手的瞬間眼前一黑。
這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是屬於自己的,麻痺感爬上四肢百骸,她利落的暈了過去。
不過她好像聞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像夏日時分荷花竟開的池塘,微風拂過撲鼻清香,連帶著燥熱都被香味吹散的消失殆盡,是在毒辣日頭下能給予的唯一一絲清涼。
“孤煞之命,因果輪迴,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