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與他結縭數年,相知甚深的郭照卻明白,這個饒野心在平定韓遂的戰爭過後,進一步膨化升級。或許對現在的他而言,鮮卑的統一已經遠遠不能夠滿足他的胃口了。他的手馬上就要伸向中原漢土。
建安十八年,在平定韓遂的戰爭過去一年以後,鮮卑三部大人之一的素利也為軻比能所敗。部眾土地皆遭兼併,貴族執政歸附軻比能。鮮卑大部三去其二,塞北在軻比能手中完成了形式上的統一。
幾乎是同時,中原漢室的聖旨落到了九原城:封軻比能為附義王,郭照為附義王妃。一個空銜既是褒獎,亦是警告。
然於鮮卑來,這頭銜便成了中原皇帝對他們首領尊榮的認可。他們不在意軻比能為王為皇,他們只在乎下一步,軻比能會將他們領向何方。
一場大勝,就別重逢。於九原城外,郭照像所有將士的妻子一樣,迎候凱旋之師。
似是喜悅衝擊了頭腦,或者大勝後心態不同,在城外看到迎候來的郭照時,新晉的附義王爺竟不顧眾目睽睽,不顧郭照掙扎,自馬上伸臂,抱起郭照同騎入城。
十里凱旋,十里榮光。九原城的百姓親自目睹了馬上那對賢伉儷的恩愛情重:那是鮮卑最尊貴的男人和他最心愛的女人。儘管她是漢人,但他仍舊在以他的實際行動向她表明:塞北三千里土地他已拱手奉上,他願意與她分享他的榮譽,權力、部下,子民。
然喜慶之下,卻暗流洶湧。
九原府王宮前,軻比能與郭照剛剛下馬,便有變故突生。宮門偏角,一道寒光閃現,來勢如電,直指軻比能。
周邊侍從尚未反應,郭照已然撲身向前。三菱雕花箭入肉起聲,直釘右胸。濺起的殷紅血花,驚痛了軻比能的雙眸。
軻比能一把將懷中人抱起。邊對著侍從大吼叫大夫,邊大步流星往府中趕去。
“軻比能”懷中人抓住他的衣襟,聲帶決然,“郭照此一世,唯有一生和一命。昔年北來,我已許大漢一生。今日,我便許你一命。軻比能,你曾問我,若有一,你遇刺,我會如何作為?”
“……真是個傻瓜……命都許你,你竟問我會如何作為?”面白如紙的人似無奈似嘆息的一句話,早低不可聞,卻足夠讓軻比能僵直了身體,融化了心臟。
一波一波的鮮卑名醫被請來宮室,伏跪於地,偷眼看著軻比能不知該如何診治:傷,棘手。身份,更棘手。郭照若是死在了這檔口,中原對自家大人最大的牽制也就沒了,鮮卑一統,大軍南下,是他們多少年夢寐以求的事情?
“本王要王妃活著。”一句話,便已表明了態度。
鮮卑的大夫們冷汗涔涔,看著面若寒霜的自家大人,不,是自家王爺,顫聲而答:“屬下……盡力施為。”
一番忙『亂』,幾經兇險。許艾的趾藥』加雜上鮮卑的蠻醫,竟也硬生生把『性』命垂危的生命從閻羅殿中搶出。
兩已過,軻比能才被允許進入郭照的房間。
帷幔之下,榻上人安靜蒼白,像尊玉人兒。然軻比能卻於心中生出無端恐懼。
他在害怕,害怕這榻上女子會一睡不起。他也恐懼:恐懼這世上再無一個人會如她一般,與他相知、相伴,相疑、相怨。這個女子強悍如斯,早已不知何時讓他熄了征服之心,甘為裙下之臣。就像那一箭飛來時所驗證的那般:或許,他們曾劍拔弩張,曾針尖麥芒,然而,他們相愛。
“我不在時,你一個人待在這裡冷嗎?”軻比能攥著郭照的手,環視著他很久不曾踏入的房間,緩緩發問。
沒人回答。被問的女子依舊在昏睡之鄭
軻比能脫靴上榻,躺在郭照身邊,心翼翼地避開傷處,攏住她的肩頭。直到手心感受到衣料透過的溫熱,他才輕輕地鬆了口氣。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們皆固執孤傲。在過去的三百多個日月裡,連這樣靜靜地相依,都是一種奢侈妄想。而至今,他們只是接觸到彼喘淡的體溫,就足夠心滿意足。
幾以後,郭照自昏睡中醒轉,商蓉才心翼翼轉告她:刺殺事件的主謀乃是軻比能的胞弟策力。這位昔年逃脫的叛賊,終於在這次刺殺中,抱了一箭之仇。但同時也搭上了自己和無數手下的『性』命。軻比能怒不可遏,誅殺令下,策力三千鐵騎被碾為齏粉。策力本人萬箭穿心。兩個男孩,被斬首示眾:實際上,那兩位對自己父親所為,一無所知。他們真正認作親饒,是養了他們幾年如今受傷臥床的伯母郭照。
可是,誰能保證,他們以後會不會醒悟自己認賊作父呢?胞弟和侄子又如何,斬草必除根,這對軻比能來,從不困難。
而此次事件以後,軻比能自然也加強了防衛,王宮內外,從上到下,護衛重重,皆是跟他出生入死的親兵嫡系,忠誠不二,勇武可嘉。
而郭照醒來後,兩人對先前的分歧和爭吵皆揭過不提。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他們又回到了鬱泰西出生之前的時光。
然而事實卻是,不提起不代表它不存在。
平興元年,中原曹魏代漢。軻比能依舊是附義王,王妃也依舊是郭照。可也正是這一年,軻比能早年被送去中原的兩個質子並沒有隨著曹魏遷都的大隊去往長安,而是被太子曹昂進言,將其二人放回了鮮卑。
中原戰『亂』時,拉攏一個強大的鮮卑部會對北方安定有莫大好處。然而等到中原戰事平息,一個野心勃勃的統一鮮卑部,卻成了中原心頭最大的隱患。
放歸質子,是示好,亦是挑撥。中原人很想知道:兩個對鮮卑疏離脈管裡留著鮮卑舊貴族的血『液』兒子。與一個在鮮卑之地長大卻為漢家女所生的兒子,到底哪一個才是鮮卑人心目中的繼任者。在受過漢家文化奴化的長子,次子,和骨血裡就有漢家血統的幼子間,軻比能到底會選擇哪一個做附義王世子?
就像一個怎麼堪也堪不破的局。無論選擇是誰,都與漢家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絡。軻比能眼見這兩個長大成人卻如陌生人一般的兒子,只覺得無奈諷刺,悲涼滄桑:既然你們漢人把人送到我面前,我若當真沒有什麼反應,豈不是太對你們不住?
建興元年,軻比能在曹昂登基兩月,大赦下,人心未穩之際,不顧郭照反對,回師南下,出兵幷州。中原和鮮卑之間,安定太平數十年後,戰火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