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嫵覺得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劉氏閉上眼睛與世長辭時郭嘉的反應。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臉上帶著讓人揪心的平靜,眼睛裡卻閃過了一絲……迷茫?過了有半刻鐘,郭嘉才轉身以一種極其輕緩地口吻對已經哭紅了眼睛的蔡嫵:通知府裡,準備葬禮吧。
劉氏的葬禮進行的很順利。
擺靈床,置靈堂,掛白幡,發喪帖,每一個環節,蔡嫵都仔仔細細,唯恐出了一絲差錯。作為新任的當家主母,這會兒的她被上上下下幾十雙眼睛盯著,一丁點兒紕漏都會被放大無數倍,然後被人有心無心地加以利用,謠傳成離真相十萬八千里的模樣。
但是比操持葬禮更讓蔡嫵戰戰兢兢,累身憂心的則是葬禮上郭嘉的反應:
他太正常了!
從劉氏去世開始,他就有條不紊地著人抬棺、寫喪帖、迎送賓客。思路清晰,舉止合禮,就算最苛刻的夫子來了也挑不出他半分的失儀之處。
但是蔡嫵卻絕對不相信郭嘉心裡會真的如他表現的一般,參與了事情始末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個讓人憂心的事實:
作為一個喪母的兒子,郭嘉沒哭!
從頭到尾,哪怕是夜裡就剩兩口子跪守靈堂時,他都一聲沒吭!甚至還在蔡嫵頭暈打晃地時候扶了她一把,了句:你要是累了,先去一旁歇息會兒。
對郭嘉的這種反應,蔡嫵絕對是始料不及的。
原本孝子哭靈這是葬禮一個絕對必要的環節,甚至有人家擔憂哭靈時哀毀過甚,會專門找人勸慰。但是到了郭府,這些竟全都沒了必要。郭海看著這樣的少主子心裡著急上火,腦中卻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總不能讓他拿薑汁給郭嘉吧。而荀彧戲志才他們來弔唁時,對著這樣郭嘉,同樣不知道該什麼好。
蔡嫵心裡就更沉了。
她寧願他像當年蔡斌一樣,那樣她還好歹知道從哪裡下手,也能有個勸慰話,也能跟他一起擔著。可他現在這樣子,讓她實在不知道如何行事。只能採用最笨的法子:不管他做什麼,她陪著他。守靈他跪一宿,她就跟著跪一宿;上香他行大禮,她就跟著三拜九叩;他見到吃的微微皺眉,她就乾脆推了眼前的飯菜。
郭嘉驚異地看她:“你不必……如此。”
蔡嫵目不轉睛地回視:“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不管出了什麼事,我都想跟你一起擔著。”
郭嘉低頭沉默,久久不語。
蔡嫵孃家收到喪帖前來弔唁是在第三的時候,由蔡平和陳倩代表全家從潁陽趕來。
嫂子進門第一眼看到蔡嫵後就覺得眼睛有些發酸:沒有洞房花燭,沒有新婚燕爾,他們家阿媚連回門都被迫取消,如今更是新婦換喪服,她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
待在堂前上香行禮後,陳倩仔細瞧著自家姑子:瘦了,憔了,精神頭還有些不濟。想來這段日子熬得不容易。再往後一瞧:不由手絞帕子:郭嘉的兩個侍妾正低著頭,眼眶紅紅的跪在那裡,不時抽噎一聲。只讓陳倩覺得刺眼又刺耳。她一把拉了蔡嫵,疼惜地摟著,聲音很輕,透著心疼:“阿媚,難為你,你受苦了。”
蔡嫵抓著孃家嫂子的衣服,趴在陳倩懷裡,眼淚無聲地就落了下來。
劉氏的葬禮從停靈到出殯總共七,蔡嫵覺得自己像過了七年那樣漫長:從來沒有一段時間,她的神經如此緊繃,精力如此耗費過。等到好不容易劉氏下葬,郭府已經收拾東西準備守孝,蔡嫵還沒鬆一口氣,家裡又發生一件讓人操心的事:在累勞傷神這麼長時間以後,郭嘉病了。
郭嘉病那,蔡嫵並不是第一個知道的。因為從守孝開始,郭嘉就已經搬出新房,回他原來住的屋子,兩人晚上不在一塊兒。
不過在吃晚飯的時候,蔡嫵看見郭嘉不住地拿手按額角,有些不放心地問是怎麼回事?
結果郭嘉閉了閉眼睛,搖搖頭,給蔡嫵一個安撫的笑以後:“可能前段時間太累了吧,沒什麼大礙,不用擔心。”
蔡嫵眨眨眼,想想郭嘉信譽記錄,有些不太相信:“真的沒事?要不還是請華先生來看看吧。”
郭嘉連連擺手:“華先生這幾在外面巡診,還是不要打擾了。再也沒什麼大事,休息一晚即可。”
蔡嫵皺眉:郭嘉的身體總是她的一塊兒心病。她原想趁著華佗在府裡時,讓他好好給郭嘉把把脈,結果劉氏的事趕二連三,忙得一眾人腳打後腦勺,根本就沒機會提這事兒。等劉氏事情瞭解,華佗又坐不住了,每一大早就出門巡診,不到月上中,是絕對回不來的。蔡嫵白都找不著人,總不能讓她大晚上把人從被窩挖出來,就專門為了給郭嘉做健康檢查吧?會挨針扎的左慈的血淚教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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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吃過飯以後直接她被勒令回自己屋子歇著。臨走時,蔡嫵還有些不放心地跟柏舟交代讓他看好他家先生。
來也怪,在劉氏去世後,整個郭府的人都開始改口叫郭嘉為老爺,叫蔡嫵為夫人,就柏舟跟杜若還是跟以前一樣。而且柏舟比杜若更堅持:他轉叫蔡嫵為主母。郭嘉聽了也沒什麼,直接換掉自己房裡原先侍童廝,由柏舟頂替。書童到侍童這種程式在郭府代表的意義就像當年蔡斌提拔管休成為蔡平伴讀,郭海就曾是柏舟這個位置上上去的。
蔡嫵知道後也是微微一笑:主母就主母吧,雖聽著不大好聽,而且就跟杜若叫郭嘉姑爺是明裡暗裡告訴郭嘉:我主子只有姑娘一個。柏舟這聲主母,意義也差不多。不過他絕對忠心的那個是他先生罷了。
被柏舟認為是主母的蔡嫵,可能因為惦記著郭嘉的事,心裡總是不太踏實,躺在榻上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等到了快子時,才好歹算迷糊過去了,結果合上眼沒多會兒功夫,柏舟那邊就急慌慌地跑來,拍門叫醒杜若直接給蔡嫵傳話:“先生病了,起了高熱。”
正迷糊的蔡嫵“呼”的一下清醒了,猛然坐起身,動作迅速地理好衣服。讓柏舟去叫華佗房門,自己帶著杜若就往郭嘉那裡走。
她心裡是叫不出苦:其實從劉氏病倒,蔡嫵就一直擔心郭嘉那裡出岔子。因為從一開始,他似乎就把所有的情緒都壓在了心底,一層覆上一層,最外圍用理智包裹,表現出的就是在郭府看到的穩妥有禮,清醒平靜的年輕人。
蔡嫵知道他在壓抑,卻不知道他的極限在哪裡,他能撐到什麼時候?但隱約明白,這樣下去,早晚人是要出問題的。所以在知道訊息時,擔憂之餘,蔡嫵竟然有一種“這事終於來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