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陽翟,引發了這個事情的郭嘉似乎也沒怎麼比蔡嫵好過。從陽翟到潁陽,再從潁陽到陽翟,星夜兼程,快馬加鞭。來來回回緊跟著折騰了兩三。連荀彧都有些吃不消,更遑論戲志才和郭嘉。
戲志才還好些,二十多歲正生龍活虎著,回來後咳了兩,灌了幾幅藥就痊癒了。郭嘉那裡就有些棘手了。前一陣子,他才病了一場,剛剛養好,又這麼折騰了一出。在潁陽時,還尚且能支撐,等回到陽翟,到家門口剛下了馬就“咕咚”一頭栽倒。把送他回來的荀彧紮紮實實嚇了一跳。趕緊找人給抬府裡,延醫問藥。
也不知道是郭嘉點兒背,還是大夫太次。這貼藥汁下去,第二,郭嘉高熱沒退,咳嗽氣喘,頭暈目眩倒是跟著一起來了。劉氏都快急哭了,趕緊換大夫。在病榻躺了半個月,好不容易見好了。結果入秋一轉涼,他又染風寒躺回去了。
舊病未愈,又添新疾。眼見著兒子一日日的蒼白消瘦,劉氏恨不能以身待之:她連想替他死的心都有:自己辛苦拉扯這麼些年,孤兒寡母相依為命,老爺怎麼可能就那麼殘忍?劉氏不甘心呢。最後也不知道是哪個家丁向她建議遊方道士有配岐黃丹藥,對咳喘之症有量效,夫人可以試試。
走投無路的母親終於看到一線希望,重金相聘,總算找到一個能配出治症丹藥的道士。硬是央著這方士留了藥方和滿滿一大匣子的丹藥才放人離開。也是運氣,這丹藥服下,郭嘉咳喘還真有好轉。劉氏喜不自禁,立刻就決定以後每年入冬,都要給孩子用這個,防病!
一場折騰讓郭家主母心力憔悴,回過神的劉氏終於騰出手調查這事的起因了。這一調查不要緊,當母親的直接就不知道自己該什麼好了:她想惱蔡家,可是又覺得師出無名。想發作自己兒子,可是又著實心疼。想給自己為過門的兒婦教一番,又覺得這事跟人家姑娘八竿子打不著。
可到底是心氣不平,當家主母一封書信到了蔡府。書信大致內容:我家孩子不了,該知人事了,可是貴府的姑娘還年幼,等到及笄還有幾年。為人母親的,該當打點操持好孩子的事。可是咱們兩府又素有淵源,所以我們來問問……
語氣未盡,可看的人卻明白了。王氏是多精明的一個人?手段心智絕對不遜色劉氏的存在。聽絃歌知雅意:喲,這是劉氏想要給兒子放房裡人。來給她知會一聲呢。按這樣的知會下,王氏是應該有所表示的,最好的法子就是派個蔡嫵的心腹人送到郭府給郭嘉當妾去。可是數來數去蔡嫵現在身邊能用的,就一個杜若,旁人,王氏根本不放心。而杜若這會兒正照顧生病的蔡嫵呢。她家女兒在訂親這事還沒緩過來,要是再把杜若從身邊調走?王氏不敢想她家那丫頭又會辦出什麼激烈事來。
於是同樣是老謀深算的王氏給劉氏回了封信:知道親家母的苦楚。我們家丫頭不是那種不容饒人。府上幾代單傳,我們也瞭解。您挑人就挑吧,只是好歹我們家阿媚是親家公在世的時候定下的正經主母。您要是選侍妾給兒子,是不是該考慮下這些饒身份?
這封書信送去,劉氏瞬間就明白了:得,這親家母也不是省油燈啊。這是在隱晦地告訴她:我們家姑娘是獨一無二的,你找妾侍可以,主母的位置,誰都不許成威脅。此其一。其二,我知道你們家人丁單薄,要開枝散葉我們懂。可是阿媚是你家老爺子定的婚,你要是敢在她沒過門前弄出庶長子這種事,你就是在打你家老爺子的臉。第三,挑饒時候可仔細著,妾尊妻卑可是大忌。你可別辦了糊塗事,讓將來家宅不寧。
兩個親家母,書信往來,暗箭明槍,機鋒隱藏,全都瞞著各自孩子。等到塵埃落定了,郭嘉果然多出兩個侍妾來。一個孫氏,一個李氏。全是府裡原來的傭人,非家生子,出身也低。一個灑掃花草上,一個前廳茶水上。容貌一般,可人都算本分。
這下可好,郭嘉下學回家以後,直接就能看到旁邊院落門口裡杵著倆脈脈含情的姑娘,正幽幽地望著自個兒,欲語還休的。郭嘉瞬時一個激靈,掉頭就往書房跑了:要他跟以前當姐姐一樣的人一起共赴巫山?哎喲,他頭疼!要病了!得趕緊叫柏舟去叫大夫了。
再回蔡嫵這邊。她同樣不知道自己母親和將來婆母之間有過怎樣的交鋒,她只知道在自己從昏昏沉沉的夢魘中醒來時,她的母親正一臉擔憂心疼的看著她。見她睜眼,慌不迭地從旁邊端過粥碗,聲音柔軟溫暖:“阿媚,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喝點粥?這是娘專門讓廚下給你做,嚐嚐看?”
蔡嫵呆呆地看了看王氏,偏過頭,聲音沙啞虛弱:“阿媚不餓。娘,你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好不好?”
王氏端著粥碗的手臂一僵:“阿媚可是在怨怪阿公和孃親?”
“沒櫻”蔡嫵紅紅著眼睛搖了搖頭,手揪扯著被子,“只是有點不舒服。娘,你讓我緩緩吧,等我自己想透了,自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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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望著女兒,良久方幽幽地嘆了口氣,站起身,囑咐杜若:“看好你家姑娘。”然後回頭瞧瞧蔡嫵,無聲地離開了房間。
“杜若。把管休哥哥先前送我的那枚髮簪拿來。”蔡嫵合上了眼睛,聲音沙啞。
杜若聞聲而動,跑到妝奩前取了簪子捧給蔡嫵,眼盯著榻上饒臉色不放心道:“姑娘,您可千萬別想不開,您……”
蔡嫵睜眼垂眸,用目光輕輕地撫過玉簪的溫潤,手指一寸一寸觸控著簪身,心翼翼就像在作別,又像是在眷慕。
“把帳子放下來,我想休息一會兒。”
“姑娘?”杜若聲音發顫,“您可不能辦傻事啊!”
蔡嫵搖搖頭:“放心吧。你家姑娘惜命的很。照我的做。”
杜若猶猶豫豫,滿是踟躕地放下床帳,一步三回頭地往門外走:“姑娘,你要是有什麼事,你可一定要叫杜若。”
蔡嫵無言地望著榻頂,唇間彎起一個極其淺淡虛無的笑應了杜若:“……好。”等到杜若腳步走遠,那雙杏核眼才又重新閉合,目角睫梢處有瑩珠兒順著眼窩流入髮絲,消失在枕畔。
樸實無華的玉簪被主人緊緊攥在手裡,染了體溫,沁了清淚。
這是她收到的十一歲的生辰禮。除了杜若,沒人知道送禮人是誰。她記得那時候她呆傻懵懂,仰著頭好奇地問他:“幹嘛這麼神神秘秘?又不是不能見人。”管休笑得溫柔寵溺:“特意給你定做,不想讓別人知道。給你一個驚喜,回去好好琢磨。”
她那時候還對他傻呵呵地笑:就知道搞些彎彎繞繞的。琢磨什麼?不就是一根簪子嗎?你不就不,我還不戴呢。
管休被噎得無語,良久才無奈地搖頭。只是看著她的眼神卻愈發繾綣熱烈。
她當時只當管休是心緒不爽,才表情古怪。到如今,等她細細地撫過簪身,簪芯處“非卿不娶”的纂字就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在蔡嫵心頭。
她哪裡配得起這四個字呢?她夫家姓郭,她將來是要被冠上別的姓氏的。她是早就被許人聊姑娘啊,阿公知道,母親知道,甚至哥哥和阿姊都知道。唯有,她跟管休不知道。
“杜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