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昉和孫惠惠剛剛啟程時,嘴巴還在一刻不停地念叨,到後來她自己也覺得說得太多,就不好意思地閉嘴了。
孫惠惠看見她歡快地邁著小步,逐漸甩開了裹腳布。草叢被她踩得嘩嘩作響。孫惠惠還看見她的頭頂有彩絲飛舞,雖然沒有編髮髻,可是她卻想方設法地將繞髻妝加到了自己的頭上。
安目一的喜愛便是給了這種人。孫惠惠想。聽完顧媽媽對寧家宴會的講述後路過寧家時,孫惠惠聽見過房內傳出過拒絕纏足的話。那時她對寧昉曾有一些想象。
不過現在不說。
因為現在的孫惠惠還在想象寧昉和安目一折回來的場景。
早在寧昉剛出門時,孫惠惠就要走了她身上帶著的僅有的錢財。寧昉身無分文地踢著草,絲毫不為將來擔心。其實她帶的那一點錢也不夠支撐她到達哪怕文昌之外的任何地方。有和沒有也無多大區別。但誰知道這是不是孫惠惠在數日後半醒時無意流露出的囈語呢?
“這麼多夠了嗎?”寧昉給錢時反倒是更羞赧的那一個。孫惠惠粗略地查了一下,糊弄祖母的錢已經夠了,可還顧媽媽的錢還缺了點。孫惠惠終歸不好意思再開口,便朝寧昉點了點頭。
她看見寧昉用手比月亮的形狀,然後咯咯直笑。笑得臉上都起了皺紋,和祖母竟有了某種程度上的相似。當然祖母從來不跟孫惠惠這樣暢快的笑。
孫惠惠陪著寧昉走到文昌江邊,和安目一相見,極為彆扭地看著安目一傻笑,最後聽完他們的囑咐,目送他們離去。故事就是這麼個故事,孫惠惠的使命在她坐在江邊吹風時就已經結束了。
但現在她又給自己找了個活幹。安目一認為孫惠惠的祖母是閒不住到處跑的人。看來孫惠惠真是祖母的親孫女。
她費勁地將寧袁從水裡撈上來。卻發現他除了腳有些泥巴和水外,身上並沒有任何被文昌江水浸溼的痕跡。孫惠惠謹慎地趴在岸邊檢視,發現原來這個滑頭把腳踩到河岸距水面不遠處的溼泥中,勉強穩住沒有掉進江裡去。
“我踩著呢,沒事——”寧袁安慰了半句,忽然又不正常起來,他做出怪叫的口型,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孫惠惠覺得他是夜晚異變的妖魔,糾纏自己一直來到文昌江邊,稍有不慎就會把自己推進江裡。
“我姐姐呢?”寧袁問。
咄咄逼人一直是祖母的拿手好戲,孫惠惠在祖母以外的人眼中看見這種神情,會因不適應而向後退卻。絕不是因為她害怕寧袁,她害怕的一直只有祖母和文昌江。
“你姐姐——”
你姐姐走了,和她的情人一塊逃走了。就算這樣明明白白地說,寧袁就一定能聽懂嗎?被眾人圍在中間卻沒有一個人相信的寧袁衝文昌江怪叫並不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無論智力有沒有問題,孫惠惠都覺得他應該怪叫。
兩人每次相見都是不愉快,但孫惠惠卻願意為他著想。她已經不是“賣花呀”的姑娘,而是一位真正的文昌人。
“我姐姐呢!”寧袁不領這個情,他揪住孫惠惠的衣襟搖晃,直搖的孫惠惠胸口和腦袋咚咚作響。寧袁的面目已經模糊了。還沒有下過雨的文昌讓孫惠惠感到一股溼漉漉的氣息。寧袁又回到了那天太陽下他趴在岸上留給孫惠惠的印象,像是從文昌江中跳出來擱淺的魚。
“你姐姐走了。”孫惠惠耐心地推開他的手。
第一次見到桫欏時,孫惠惠的注意力被正在解手的寧袁吸引了,第二次見到桫欏時,孫惠惠又因為不願踏入寧家錯過了,最後一次見到桫欏時,樹下的蚊蟲襲擊了孫惠惠的胳膊。桫欏一直在孫惠惠的腦袋裡,她對其有莫名的追求渴望。想必安目一對寧昉也有著同樣的渴望。可安目一可以將寧昉在夜裡偷偷帶走,她卻不可能盜走寧家的桫欏。於是孫惠惠來了脾氣,她反手扭住寧袁的胳膊,終於脫口而出
“傻子!”
孫惠惠為寧袁著想的心進入文昌江過了一圈後冷靜下來。她現在一個人也可以把寧袁圍在中間。
寧袁被罵,不知所措。正常人被罵受委屈的反應在他的身上格格不入。於是寧袁暴怒地打了孫惠惠一巴掌,開始掏取上衣口袋。
孫惠惠頭暈目眩,仍舊沒有丟失警戒心。
她看見寧袁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片閃閃發亮的玩意,還以為他把月光帶到了自己的面前。仔細觀察時,孫惠惠才發現那是一片陶瓷碎片。寧袁拿著陶瓷碎片逼近她時,孫惠惠在自己畏懼的祖母和文昌江後又加上了一個寧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