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梳冠,披頭散髮看不清面容,身上也不像尋常的織工那樣穿著徐莊為花機師傅們製成的皺布衣裳,而是隨意披了兩件破布,脖頸上圍了一圈暗紫色的絨布,在這樣一個暑天裡顯得尤為怪異。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兩位正討論的年輕人。
“你說為什麼蓮子姑娘會對馬瞿先生有興趣呢?”易徵平問。
“蓮子姑娘也是位有志在太平裡找不平的人。”段才棲半開玩笑地說。
兩人走到衢監下觀賞半成的四合如意靈芝連雲紋樣,易徵平又抬頭留戀地看了一眼花樓上的花本。目光下落時,正巧與隱藏在花機後面不聲不響的人對上了視線。
“呀!原來有師傅在嗎!”易徵平退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起剛剛自己與段才棲的對話。
“沒事,你們聊。”
“這怎麼可以,”易徵平急忙上前,看見這位“師傅”垂在面前長長的頭髮和脖子上的絨布後,猶豫地問了一句,“師傅,您不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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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房裡可是冷得很哪。”他擺弄著手邊的梭子,看著絲線有序地來往。
“是。”易徵平見他似乎不願多言,也不便再去叨擾人家。便默默地退回段才棲身邊。兩人正打算離開時,織房裡的人突然開了口“日子苦啊。”
易徵平與段才棲對視一眼。
“徐莊裡有吃有喝,不愁冷暖,徐老爺是大善人,樂善好施,收留了孤兒無數,還廣納四方來客。”那人緩緩道來,織房裡的悶熱也被那人的話趕得遠遠的。
“他對蓮子有恩,對朱弭有恩,對這莊裡的每個人都有恩,”那人的話逐漸變得磕磕絆絆,與時斷時續的陽光一起閃爍,“但日子苦啊。”
易徵平跟隨他的話總攬徐莊的各個角落。在焦灼的日頭下,每個人都極其認真地生活。為自己生活,也為徐老爺生活。龐大的花機牽動經緯線運轉,花本上的圖紋落下,落在徐莊裡,美麗的圖案從織物上浮現。這就是徐莊。
段才棲問“既然...既然師傅覺得徐莊的生活苦,為何不走呢?”
“日子苦啊。”那人回答。
段才棲與易徵平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朝藏在花機後邊的人低頭行禮。他們二人雖不覺得這位師傅錯了,但也不想再與他說下去。
易徵平甚至有些害怕他,搓了搓手心裡的汗率先向後退了幾步。
“你們二位是信守承諾的人。”那人在易徵平和段才棲轉身離去時說。
兩個人誰也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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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在傍晚時分收斂了。易徵平和段才棲準備啟程。徐老爺由於有莊裡的事情要談,致歉後派了阿衡前來送別。
阿衡手臂處的傷痕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即使不是在雨天,視線清晰得很,易徵平也不再看得清楚。他與阿衡話別後,又多嘴問了一句“本想多謝杜琮在我進莊裡時照顧我,可哪裡都找不到他的人。徐小姐待會見了他,請替我轉告感謝之意。”
阿衡將原本拿在手裡的竹簍放到身旁的青石臺上。緊靠著盛放蠶葉的大筐。自從蠶葉進水導致蠶的死亡事故後,阿衡再不許門前的孩子們去管理蠶葉。而是凡事親力親為,今天天氣正好,她挑了個太陽落山的時間準備出去採桑葉。
雨天她是不會這樣選擇的。
“杜琮照顧你是理所應當的,徐莊向來對客人周到。”阿衡說。她等著易徵平和自己說點別的。
“是,徐莊向來對客人周到。”易徵平笑著重複阿衡的話。
他與段才棲拱手謝過款待,留下了一句“那麼就此別過”。等阿衡將溼潤的眼睛再次抬起時,易徵平和段才棲早就走遠了。
小童們堆在門口,探頭看一眼前路又看一眼阿衡。小聲議論著
“他就這麼走啦?”
“是呢,就這麼走啦!”
只有珠子站在他們身後說“《水經注》沒有送到,那二人不會停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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