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徵平手捧三色緞子,端詳其上的花紋。
“這是八寶紋,”徐老爺在一旁耐心地講解,“珊瑚、金錢、金錠、銀錠、方勝、雙角、象牙、寶珠,謂之八寶。”
“這八寶都是些富貴之物。”段才棲環顧了一下四周,庫房中立滿了雕花大櫃和桐油匣子,徐老爺為兩人展示的緞子是由其中一個開啟的箱子中取出的,除了兩匹八寶紋的緞子外,段才棲還注意到箱子裡露出寶藍色深紅色的斜紋緞數匹。
“老爺的積蓄如此豐厚,不愧是華陰縣赫赫有名的大莊。”
“只不過是些布匹,豐年不罕見,荒年可要發愁了。仔細想這滿庫房的綢緞還不如一座糧倉好呢。”徐老爺搖頭說道。
“徐老爺這話才是過謙了,”易徵平雖然愛這光滑的緞子,可害怕自己粗手粗腳許多天,容易將精細織就的貴物划著勾著,看了一會兒就還給了跟隨徐老爺進庫房的下人,“如今世道不同了,雖說守著糧倉過日子也餓不死,但想要拓展財路,想法就必須開闊點。”
對於兩個年輕人口中自然又動聽的誇獎,徐老爺只是輕輕地笑了一下。
“老爺,朱弭說要見老爺。”
“朱弭?”徐老爺頓了一下,“她怎麼了?”
朱弭不等通報的人回來,便擅自闖入了庫房,一個不小心還踩了段才棲的腳。
“抱歉。”朱弭無暇去說那許多賠禮道歉的套話,她急著要跟徐老爺講蓮子的事,就越過段才棲走到徐老爺面前。哪知一向平和的徐老爺卻突然動了氣“你冒犯了公子,這一句輕放的話說完就解決了?”
“我——”朱弭很久沒見到徐老爺發怒了,她急忙半跪在地,委屈地對段才棲說“公子海涵,恕我無禮踩了公子。”
段才棲留心觀察了一會兒徐老爺的怒容,才將朱弭扶起來“姑娘有急事說就是了,我二人出去等。”
易徵平雖然不會多心去揣摩什麼人心事故,可見到如此光景也識趣地跟隨段才棲一塊離開。走過朱弭時,那天在雨中穿米字格套衣裙的歌女模樣又一次浮現在易徵平眼前。他看著跪在地下不敢起身的朱弭,心裡升起一股憐憫之情。
憐憫之情?
易徵平知道這並不是憐憫,而是別的什麼他不好說出口的話。
朱弭在庫房裡報告時,段才棲和易徵平看見屋外的木棚中已經聚集起莊子裡平日在四處清掃的下人。姑娘們換下了外出或無事時齊整的穿戴,統一穿上深綠色佈滿細皺的棉質衣褲。小童們紮起頭髮挽起袖子,幫助婆婆們從門旁高舉蠶葉竹筐的青石臺下拖出安放煮過的生絲的砧槽。由於心急,一個孩子用的力氣大了些,半槽水晃了出來,差點灑到他們的鞋面上。小童們驚呼著散開,又聚攏回一處。看上去就像小塘裡驚慌四散的魚群又因餌食重新回到原處一般。
為什麼剛剛自己看見了受罰的朱弭,會產生那樣的想法呢?
易徵平緊盯著面前的搗練的眾人,妄圖從他們身上找出原因。
“怎麼了,眉頭緊鎖的?”段才棲問。
現在徐莊裡上演的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副場景一莊老小動員起來,為製成熟絲搗練。
在莊裡莊外人看來,這便是令人心滿意足的溫馨生活。
那麼易徵平又在煩惱些什麼呢?
“是因為剛剛我的緣故,害得那位朱弭姑娘被徐老爺責罵了,你才苦惱嗎?”
“不。”易徵平搖頭。
木棚外的姑娘童子已經開始搗絲了,木杵一下一下搗在半盆水中。咕咚一聲響,易徵平就想起徐老爺的笑臉和朱弭的歌聲;第二聲響後,易徵平腦中的笑臉變成怒臉,歌聲變為抱歉聲;一位姑娘沒有抓穩,脫手後木杵掉進槽裡,嘩啦一聲濺開水花,易徵平終於想起自己和阿衡的談話。
易徵平轉頭問段才棲
“才棲,我們何時離開徐莊?”
段才棲有些訝異。
以他對易徵平和徐衡小姐的看法,他以為易徵平會十分留戀徐莊。
“怎麼,你就要走了嗎?”
“這裡並不是我們的目的地,”易徵平抱緊了腰間的冊子,“我們要去給馬瞿先生送書啊。馬瞿先生臨走時告訴我們,要找他就去松江府,他會在那裡等著我們,我二人走了這麼久的路,吃了這麼多苦頭,不能自此在徐莊歇腳,再不向前吧?”
段才棲提了一下嘴角,自己的好友終於曉得主動說出這些話了。
“但如今我們到了松江府,馬瞿先生卻不知所蹤。這書該如何去送呢?”段才棲撐著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