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帶著易徵平來到織房,卻發現提花師傅們已經不知去向。
“怪事,照往常來說,這時候都是師傅們工作時間。”阿衡環顧四周,回頭對易徵平抱歉地說“本想帶你看看師傅們紡織,看來還是下次再說——你怎麼了?”
阿衡看著易徵平抬頭張嘴驚異的樣子,不解地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織房中只停有一架巨大的花機,除此之外什麼奇怪之物都沒有。
“這是花機?”
“是啊,”阿衡被易徵平認真鑽研的模樣逗笑了,“你從沒見過花機嗎?”
“嗯,第一次見。”
易徵平走到花機下方,屈身伸手,扶住了撐在底部的眠牛木,再抬頭時,花樓正好立在他的頭頂。
“這便是蓮子摔下來時身處的花樓。”
阿衡走到易徵平身邊,與他一同注視高高在上的花樓。
“好危險,蓮子姑娘只跌斷了腳,已是萬幸了。”易徵平起身。
做了一半的絲線從花樓上垂下,過衢監落到花機上延展開來。易徵平在阿衡的帶領下走到掌機的位置。在一排梭子和素色的緯紗下,兩人看見已經擱置了半團被換下來的棉線。
“想不明白。”阿衡搖頭。
她心中思索著,剛剛在路上也沒有碰見人,這天氣又不好,不會是師傅們嫌天氣潮溼,撂下機子去偷懶了吧。
易徵平仍然認真地打量著花機。
他站在掌機的樓門處,看見與花樓齊平的一排老鴉翅和桑上銜著靜止不動的絲線,不禁想象了一下工作時一人掌機一人提花,花機中上下協同、絲線交錯的熱鬧場景。
“罷了罷了,”阿衡揮手,“今天也不知是怎麼的,人都不見了。本想讓你看看織機如何運作,現在也只能帶你去看看成品。”
“阿衡小姐,我能到花樓上去試試嗎?”
易徵平將這個請求脫口而出時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意料之中的,阿衡搖了搖頭。
“先不說你會不會這挑花結本,花樓這麼高,你又是個男子,身體比蓮子重很多,上去了更容易摔下來,”她說完,友善地笑了笑,“與其做這些危險的事,不若跟我一塊去庫房看看織物如何?徐莊的織品可不是外人輕易就能看到的。”
易徵平戀戀不捨地瞥了一眼花機,這才問“既然如此,阿衡姑娘...小姐為何帶要在下去——”
“我父親喜歡你,覺得你有意思,剛剛不是看著你直笑嗎?如果是你去看徐莊的成品,他不會說什麼的。”阿衡捂住嘴。
易徵平不好意思地點頭。被人當成賴子和乞丐許久,他自認為臉皮已經養得夠厚了。可阿衡的一句調侃,就輕易破除了他出於磨難的防衛。
易徵平突然想起了說話難聽卻友好善良的杜琮,想起他和阿衡手上同樣的傷痕。他悸動初始的心停了下來。
“若是阿衡小姐說能行的話,那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
“你怎麼突然對我這麼生分了,還有呀,”阿衡揹著手,像在訓話一般告訴易徵平,“阿衡小姐是什麼不三不四的稱呼?你既然叫我阿衡,便不用再加那句小姐了。”
易徵平記起這莊子裡從老到小無一不稱呼面前的姑娘為阿衡,便欽佩地看了阿衡一眼。能夠做到讓無論貴賤的人都喜愛並願意親近她,想必阿衡還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魅力吧。
但阿衡又在考慮另外的事情,既然這可憐的人兒得到了父親的認可,又生著病與朋友失散,不若就留他在莊子裡,也不失為一件好事。阿衡將自己的一些旁的心思藏起來,又回頭看了一眼易徵平。
他將臉和脖頸都清洗乾淨,露出被泥濘疲乏掩蓋的俊逸面容。見到阿衡看自己,易徵平便朝她笑了笑。阿衡發現他有嘴邊有個小窩陷下去又圓回來,突然感到一陣害羞。
她不吭聲地轉頭,來到織房門前。
“哎?傘呢?”阿衡眼見著門外的雨越下越大,自己剛剛放在門前的兩把紙傘全都不知去向。遠處的棚子裡一陣嬉鬧聲過,阿衡便猜到又是門前那一群小孩子開始搗亂了。
“怎麼,傘被小孩偷跑了?”透過細密的雨點,易徵平遠眺到木棚中有玲瓏的身體一閃而過。他已經領教過徐莊小孩的厲害了。
“是,你是入莊的新人,可讓他們了不得地亢奮了一回。”
易徵平姑且將這話也當作誇自己的,又問“恕在下斗膽問幾句,徐莊的小孩似乎比別的人家多,徐老爺是將家中夥計的孩子也接入莊子裡一同撫養了嗎?”
“有的是家生的小童,還有些是棄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