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羅克沁一直病到了元旦前夕。
頭兩天是高燒,杜白乘和幾名侍女輪番照顧,溫水端進端出,藥也煎了幾副,好歹是讓博羅克沁的發熱症狀緩解下來。
可接下來的咽喉腫痛和呼吸不暢更加殘酷地折磨這位年輕的公主。草原上的食物燒的熱乎,博羅克沁根本咽不下去。每日只能喝粥,人瘦了整整一圈。到了晚上,鼻子又堵得死死的,覺也睡不成。只能半睜著眼無神地注視前方的帳篷頂。
頭兩天夜裡發燒時,杜白乘守在她的身邊,聽著她滿嘴胡話,一直恐慌地喊著不想嫁人,伊克錫小心,想要走之類的話,還提到了塔岱拉的名字。杜白乘只能裝聾作啞,幫她敷毛巾,擦身子。燒退過後,博羅克沁又顯出了對杜白乘的絕對提防,除了吃飯的時候張口,其餘時間一句話也不說,把自己悶在被子裡,睜著因缺覺而通紅的眼睛沉默。
杜白乘本就與這位驕傲的公主不甚熟絡。這種情況下,她也只能咬緊牙關,一邊忍受尷尬的處境一邊侍候著她。
滿都海在籌備元旦時接待諸位領主的宴會,從沒有在白天時來看過博羅克沁。只在一天夜裡到帳門口問了問情況。不巧的是那天博羅克沁好不容易得了能夠安眠的機會,剛剛睡下。滿都海聽說後怕打擾到博羅克沁的休息,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離開了。
夜裡漸冷,杜白乘整夜陪著博羅克沁不睡覺,身體也經受不住。曾有一次白天出去倒水,明晃晃的太陽一照,杜白乘眼睛就直泛花,直接癱坐了下去。得虧阿魯海路過,將她扶到帳內歇了一會兒才好轉。
“這樣下去只怕你與她都會病倒,夜裡可以輪換著來看護啊,”阿魯海心焦地說,“若是方便的話,我去替你看兩天公主就是了。”
杜白乘的疲勞被阿魯海的蠢話驅散,她笑著勸阿魯海去忙。自己緩了一下,繼續回到博羅克沁身邊照顧她。
塔岱拉也來過幾次,都是白天時到床邊說說話。可博羅克沁一看見塔岱拉,便用被子蒙了頭,又像是賭氣又像是失望地避而不見。
“滿都海合敦一直記掛著博羅克沁公主,讓我將她元旦的賀服拿來。”杜白乘接過塔岱拉遞來的質地綿軟的短襖,回身想讓博羅克沁看一眼。可她嫌惡地鑽進被子裡,一聲不吭。
塔岱拉默然地低下頭。
杜白乘將他送到帳子外面時,塔岱拉才偷偷告訴杜白乘“合敦已經有了打算,等元旦一過,新的大汗即位。部族之間穩定下來後,就會將博羅克沁和伊克錫兩位公主嫁出去。”
聽過了博羅克沁發燒時的胡話,杜白乘倒不怎麼驚訝於兩位公主的婚事,轉而低聲問“那新大汗到底是誰,到現在還是沒有一點兒訊息透出來嗎?”
塔岱拉搖頭“滿都海嚴密得很,估計元旦之前,除了她自己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清楚大汗的身份了。”
對於滿都海,杜白乘一直都秉持信任的原則待在她的身旁。這位女中豪傑總能有她自己的良策來應對如今不太平的局勢。可只在這個大汗的選舉上,杜白乘對一點底兒都沒有,不僅是因為滿都海口風很緊,叫人捉摸不透,更重要的是,杜白乘自己總有不安的感覺,這位大汗說不定會出乎他們所有人的預料。
伊克錫公主對姐姐的病表現出了比誰都擔憂的態度。幾乎每天白天,都能聽見她在帳外奶聲奶氣地要求見一面姐姐。侍女們往往花費很多口舌,才能將她勸走。然後第二天,這個小身影又出現在帳篷前,毫不氣餒地繼續懇求。到頭來,侍女們也被兩位公主的情意感動,試探著問杜白乘能不能放伊克錫進來見一面博羅克沁。
杜白乘何嘗不為真誠的伊克錫公主動容,可這個天本身就寒冷,她又害怕伊克錫公主年幼,被傳染就不好了。思來想去還是狠心吩咐侍女務必攔住伊克錫公主。
可自己的吩咐不知透過什麼途徑被伊克錫公主知道了。這個單純的小公主將杜白乘當成了對立的人,每次杜白乘出來為博羅克沁接水時,伊克錫就遠遠地揚起小拳頭做鬼臉。有一次被偷著來幫忙的阿魯海看見,他還奇怪地問了一句“小公主在做什麼?”
“沒什麼,”杜白乘恨不能將臉蒙起來,“小公主也到了調皮的時候吧。”
由於這幾天的忙碌,杜白乘完全將巴圖孟克撇在了一邊,偶爾阿魯海來幫忙時,杜白乘就拜託他多看著點巴圖孟克的功課。
“放心,他現在乖得很,每天我去偷著瞧一眼時他都在看書,”阿魯海心疼地望著杜白乘略顯憔悴的臉,“他知道你辛苦,也在體諒你呢。”
杜白乘可不奢求巴圖孟克能體諒自己。她只盼著這個孩子能快快長大,變得有出息,能在風起雲湧的草原有立足之地,保護好自己就行。
平常訓斥他時,杜白乘一口一個“黃金家族”,可真要說起來,這個頭銜比起巴圖孟克,根本無足輕重。
但杜白乘也明白,如今唯一可以庇護他們的滿都海合敦,就是一位將“黃金家族”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人。在滿都海帳下生活,杜白乘也逐漸洞悉了什麼可以說,什麼不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