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名嶦和沂角在屋外支起鐵架,準備做晚飯。
沂角知道名嶦被早上的事嚇著了。卻想不出該如何安慰她,只能陪著她在北面松林中逛了一下午。本來計劃著要帶她去北嶽廟中看一看。可名嶦鬧著說不想見人,也就作罷了。
沂角靠在松樹下休息,看著不遠處的小女孩趴在粗礪的樹皮上一會摸索,一會比劃,不知在玩些什麼。
等到名嶦終於嫌累了,吵著要回家時,身處松林中的沂角已經看不見太陽了,兩人踩著溼滑的雪地,小心地出了山。
夜裡的玉龍雪山不因黑暗而退去三多神的光輝,晶瑩的雪反而將十三座山峰襯得炫目,在黑夜中給行人以慰藉。沂角一邊提著名嶦細溜溜的胳膊,一邊轉頭回看雪峰。
玉龍雪山也凝視著他。
沒有人聲,沒有蟲鳴,沒有絲竹,沒有喧囂,沒有一切在世人耳中詩意的或是煩憂的動靜。年歲變為積雪,一層又一層覆蓋著沉默的山峰。
在沂角的視角中,峰頂與夜空似乎沒有界限,璀璨的星輝既像是從天幕上落下,又像是從雪山中生出。三多神的化身披戴白雪與天空交接,攜手撐起大地眾生的信仰。
名嶦腳下一滑,差點摔倒,沂角急忙回頭扶住她。好好走路,別出神了。
晚飯是肉質鮮美的羊腿。
名嶦本想矜持地享用,耐不住在松林中跑著鬧著一下午,早已飢腸轆轆。沂角用尖刀劈開腿肉遞給她時,名嶦的忍耐和端莊蕩然無存,她將臉埋進去,大嚼著羊肉,不時抬眼瞟一下沂角。
沂角是大人,自然不像名嶦那般狼狽。他一邊吃著羊腿,一邊閒下心來環顧四周。
出了早上那種事,不由得他不多加註意。
至於為什麼之前沒有提高警惕。是因為這玉龍雪山腳下幾乎沒有人來,周圍的村落或是聚居地的人們將玉龍雪山看作守護神和聖地,從不冒犯它。從外面過來的人要接近雪山,總要先經過納西人的村落。是否心存不軌,這些祖輩守護玉龍雪峰的人一看便知。最後一點理由,就是沂角已經在這玉龍雪峰下住了十二年,其間從未有惡徒闖入。
除了一位無意迷路而來的美麗又驚慌的小姐外,沂角幾乎從未遭遇過什麼意外。
這也是他如此喜愛此地的原因。聖潔的雪山和善良堅強的納西人似乎可以將骯髒與汙穢推拒,將安寧的生活贈予沂角這個孤僻的人。
身旁的名嶦啃的一嘴是油,沂角耐心地幫她擦淨。想到和厥老伯憂愁的臉,沂角暗自嘆息。
等到名嶦到了和勉大哥的年紀,自己也已經變成一個老頭了吧。
火架前的空氣扭曲著晃暈了沂角的眼睛。他眯著眼望向遠處。
一團漆黑。
燃燒的柴棒撲起陣陣火星,一閃一閃在漆黑的夜中散著最後的光。一顆火星卻逐漸燃燒得旺盛起來,竟變成了一束火把大小,搖搖晃晃地靠近了沂角和名嶦。
“沂角!”名嶦嚇得站起身,油乎乎的手抓住沂角的衣角向他背後躲藏。
沂角也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原來是遠處有人提著火把來了。
來人似乎趕了很久的路,粗重地喘息著。沂角似乎看出了來人頭頂戴著納西村落中常見的氈帽,這才敢靠近一些。
“和厥老伯?”沂角驚訝地出聲,“您怎麼來了?”他快步過去接過和厥手中的火把,攙著他來到火架旁。
名嶦伸著兩隻不知往哪裡擱放的手,連連後退幾步。沂角衝她點點頭說“名嶦,這位是送了你製衣布料的和厥爺爺。”
名嶦生硬地說“爺爺。”
“她就是你養的小丫頭?”和厥啞著嗓子問。
“是,她就是名嶦。”沂角將火把插在雪地中,回屋拎著水壺出來,讓和厥喝幾口水歇一下。
“老伯,不早了,您怎麼想起到這來了?雖然村子離雪山不遠,但夜路難行啊。”
“哎,你以為我願意大老遠地趕來嗎?”和厥在火架旁烘得暖了些,搓著手嘆氣,“我放牧回家,有人說早晨曾聽到我家中發出很大的響動聲,不一會兒和勉就失了神一般跑出去了。我進屋一看,他竟將帶來的瓶瓶罐罐全都砸掉了,地上盡是碎瓷片兒。我擔心他,又跑去村頭問,有看見的人,都說他黃背櫟林去了,估計是要上山。我一路追到這裡,天已是黑得透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