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色。
一座規模不小的水上園林式住宅的大半部分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中。
屋宇飛簷,紅白相間,房間外的曲折長廊一直通向他目所不及的地方。長有蒼灰色尾羽的鷺鷥一條腿立於湖心,靜觀老等。園林一側浮雲蒼山,天高水遠。
辛長弋有些恍惚。
他重又看回了床頭,那疊衣服上放著他的寶物——雲頭篦。
他伸手過去,將雲頭篦抓在手中。玉的沁涼自手心傳入身體的更深處。
他不明白這雲頭篦為何沒有在那五日如瘋似癲的逃亡中打碎。但它既然有幸與自己一同存活下來,之後自己便會加倍珍惜它。
他坐在床上,口鼻中盡是杏花香氣。他想象著那松木一般的姑娘將滿身汙濁血跡的自己扛入這仙境中來,不覺有些愧疚。
身體骯髒,心肺更甚。
他是叛軍頭領史思明的心腹將領之一。
五日前他趁洛陽大亂,從城中逃了出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異想天開,突然選擇背叛了史思明。明明之前一塊將那殺人放火甚至自相殘殺的勾當都做遍了。如今對人說自己一想到之前種種就反胃,怕是會遭人啐上一口吧。
他閉眼,耳邊是洛陽百姓的驚呼聲“史思明又回來了!”旌旗蔽空,軍鼓雷動,山崩地裂,洛陽大亂之夜。
他的耳朵轟鳴,頭腦震動。
他累了,一頭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辛長弋迷迷糊糊地醒來。
又是那位姑娘來了吧。
但多年的行軍經驗讓他瞬間緊張起來,開門之後響起的腳步聲厚重踏實,同時又內蘊深沉,是一個有功夫的男子。
他握著雲頭篦的手心滲出汗水。
“好些了嗎?”男音溫朗清潤,話中穿插的鼻息似也帶著屋外的涼氣。
辛長弋緊握的手慢慢放鬆。一聽便知是良善之人。
“好多了,承蒙關照。”
“那便好,今早孟冉沒有衝撞兄臺吧。”
原來那姑娘名為孟冉。
“還要多謝孟冉姑娘相救。”
“孟冉冷淡,不愛言辭,但心善性柔,若有衝撞也請兄臺莫要誤會。”
那男子走近了些,辛長弋抬眼望去,卻驚得倒吸一口冷氣——
眼前男子半面容顏盡毀,另外半面也只有一隻眼睛,一半鼻子完好,嘴唇向下裂開,卻似石上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