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琦壓住心中的怒火,又問了一遍“軍備還有多少?”
跪在帳下的糧草押運官不住地顫抖,說出了他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話“還剩不到兩月的軍糧。”
“晉王當初出兵時,給派了多少?這才打了幾天?怎麼耗費得這麼快?”尹子琦罵道。
“回將軍的話,睢陽久攻不下,我軍又損失慘重,大批傷員若得不到足夠的食物,便只能在後方等死,同樣的,”押運官吞了口口水,“城下戰火不停,前方將士的統領們催促軍糧,屬下也不敢怠慢,兩頭都要兼顧,糧草再多也支撐不住。”
“是了,日日交火二十餘此,不見睢陽士兵有絲毫退縮,倒是我這兒的一群飯桶,吃的多倒得還快!”尹子琦喝退了押運官,獨自一人在帳中惱著。
“不過那張巡倒真是個將才,若能得他到晉王麾下聽命,倒是……”
“將軍,”一士兵自營帳後方潛入,“城中來信了。”
尹子琦接過書信讀了讀,臉色陰晴不定。
“先下去吧。”
“是。”
他坐在帳中,摩挲著信紙,心裡漸漸浮現出一個總是笑立在他身旁的男子。
會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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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衣懷中揣著那封書信,快步向張穆營中走去。
方才她在士兵駐紮的營地旁浣衣,順便等待著睢陽的線人接頭,卻聽到大營後方似有人群拖拽東西的聲音,她便伏在河岸上偷看。卻看到了數名士兵正推著一輛帶車輪的像小型房屋一樣的大物件行進,一直推進了中軍帳後。隨後計程車兵們則幾人一組,扛著長長的柵欄和一大批木馬。
這是什麼?
拿到信件後,荷衣心裡著急,匆匆趕到了張穆營中,掀起帳門便要尋張穆——
帳中諸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荷衣的身上。荷衣腳一軟,明白自己闖了大禍了。
帳中除了張穆,還有兩個統領以及一眾士兵,正在商討著些什麼。
張穆心也一涼,不過他毫不遲疑,兩步跨至荷衣身旁,手則搭上了荷衣的肩膀。輕輕推著她說“怎麼又來了,正議事呢。”同時輕輕衝荷衣眨了眨眼睛。
荷衣趕忙裝作委屈的樣子,拉住了張穆的衣袖,她也不知道這樣能不能矇混過關,硬著頭皮開口道“是荷衣攪擾了。”
荷衣不敢去看帳中其他人的表情,只聽到細碎的低語,他偷眼看向頭頂的張穆,卻發現他的神色異常冷靜。
片刻,張穆回頭,略紅著臉說“讓諸位見笑了。”
眾將士看見平日裡從來瀟灑從容的張參謀如此窘態,皆笑開了,帳內的尷尬一掃而空。為首的統領笑著打趣道“想不到張參謀平日裡不沾凡塵,卻也難過這美人關啊。”
張穆略有愧色的笑了笑。————————————————
張巡趕到許遠所在的募捐軍糧的街道時,街上已被圍得水洩不通。
“是否是,百姓對募捐徵糧,有了意見呢?”張巡沉聲問道,他的手微微抽搐。
“非也!大人!老百姓都將家中存糧田產捐出來了,都在幫助大人和睢陽渡此難關呢!”許遠的副官在一旁高興地抓住張巡的手搖晃著。
張巡抬頭望了望,百姓不斷從大街小巷湧了出來,大都形色枯槁,骨瘦如柴。連月的戰爭將他們的精神也消磨殆盡,但似乎每個人臉上都沒有他想象中的痛苦和怨氣,而只是平淡地,毫無表情地,將自己家有可能是大半月或一整月的糧食捐了出來。
有些人走過他的身邊,認出了他,也無什麼非常之舉,就與平常在路上碰到他一樣欠身行個禮。
張巡在驚異之餘,也深感愧疚。他並非愧疚自己強制募捐軍糧而百姓卻無怨言,而是想到了還未被戰火蔓延波及的江淮大地,那裡的百姓也在交著沉重的賦稅以供應朝廷不休的戰爭。
大概一道增加賦稅的詔令下去,那裡的百姓也會向眼前這些一樣,面無表情地繼續將家裡大半積蓄奉上。
他們渴望什麼,無法從他們面無表情的臉上得出結論。但張巡是清楚的,同時也是無能為力的。
他愧疚。
“大人,許大人找您。”一名侍衛匆匆來報。張巡顧不得傷感,跟隨侍衛向人潮中心趕去。
一路上摩肩接踵,全是身著單薄破爛衣裳的百姓,他們緩緩讓出一條道路,向張巡行著禮。幼小的孩童被父母牽著向後退去,看到張巡時,就用尖細的嗓音喊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