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晨午時剛殺過人,身上的殺氣還未完全褪去,此刻說出如此凜冽的話不由自主再將那股殺氣從身體裡釋放出去。令姬倡退了一步,雙腿抵在書案邊緣,絆了個踉蹌。他神情慌張,喉結上下翻動吞嚥了口口水,強定下神一字一句頓道:“固…吾…所…願!”
語氣中帶著勉強,顧晨也不去判斷他是否真心,只要能說出這話來,也算有了王的氣度伴身,讓自己心稍安。他是為安心而安心,總要為自己突然的妄為找個藉口,心中暗想:“至少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否則這般拼命就是個傻子,不如帶上家裡幾口逃命去了。”
有了一個理由定心,顧晨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放輕鬆些,才對姬賜繼續說道:“李淳應該會在今夜起事,既然殿下願死戰,就請做好準備。”接著眉頭一轉又問道:“敢問宮裡除了禁衛,可還有其他的能戰之士?”
這日真是一驚未完,一乍又起,姬倡的心絃被他一寸寸的拉滿緊繃,感覺就要到了斷裂的極限。平日裡的那些小聰明此刻已經在腦海裡亂成了一團漿糊,六神無主全沒了主意。以至於顧晨問完話等了老半天,他才嗯了一聲,吞吞吐吐說道:“還有不少內侍侍衛,是父王臨行前讓善恭安排保護我的。”說完似乎還不大相信李淳起事的訊息,小聲問了句:“老師,你說的是真的?”
顧晨注意到他的雙手都緊緊攥住王袍兩側,不知緊張還是害怕,想要從這身衣服上汲取力量。果然還只是個小孩子,嘆口氣安撫他說道:“殿下不用慌張,那李淳只有兩千運糧的私兵,說不上精銳。今夜只要退守在宮中,倚靠高牆據守不成問題。”儘量只挑些樂觀的話安撫他一通,並未說一日可守,二日可守,三日四日之後又該如何。
其實對姬倡所說安撫的話,何嘗又不是在安撫顧晨自己,有些事想多了就沒膽子做了。這時候的他需要的不是瞻前顧後的理智,而是一往無前的信心!
申時八刻,陽氣漸入,寒氣漸發。城西山林中,肅殺之氣蔓延其中。白髮蒼顏的李淳身披甲冑,腰攜長劍,身後是靜候主帥號令的七百私兵,刑司之人帶上了殺伐之氣倒也不違和。
李淳打馬在眾將前來回走了一圈,勒馬停住,大聲誓師道:“爾等為兵,必不為反!然國朝昏聵,上有王令不智,下有奸佞小人謀害,更擬白日之鬼委以監國重任,如此國將不國,朝將不朝。先有武王伐紂定鼎中原,後有康王滅夷平天下,四方臣服,光耀宙宇。爾等百官家臣,都是大周基石,可願復大周榮光?”他畢竟受年歲所限,有些底氣不足,頓句之時就有將官替他幫腔高和:“願!願!願!”
“現在你們的前面!就是那通往榮光之路,爾等可願追隨?”
“願!願!願!”……
山林中的三處農莊,三處刀兵聚集之地,不無例外的誓師之語令山林裡的鳥獸飛散。此刻夕陽的餘光早已沒入了山脊之下,只能在夜幕中見到無數黑影散在天際。它們在天際之上俯瞰林間三條火龍彙集一起向燈火闌珊的洛邑都城流去。
城中李府上,姬丹在高彥的幫助下穿好甲冑,繫上披風,又在右手腕處繫上了一條紅布,這是今夜起事的記號,也表示要染血的決心。成大事者必不可婦人之仁,這是他外公教他的。王位之下的那點親情早就在他踏上春風十里渡時,拋在了那十里蘆葦蕩中,隨風散去。
不單是他,今夜起事的私兵在那宮城內都不乏兄弟親友,這條紅布就是告訴他們,兵戎相見之時絕不能留情。
“為了那一方百姓,為了大周榮光!”姬丹在心裡重新埋下一個信念,才堅定地踏出幽暗的房間。
門外李府上下的家丁護衛高舉火把已經等候多時,這些人都是李淳平日裡暗中豢養下的行伍軍卒,都是百戰老兵。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李淳為了今日這一刻卻是準備了多年。
姬丹只掃看一眼,點點頭沉聲道:“走吧,我們回宮!”
……
宵禁中的洛邑大街寂靜無聲,有醉漢正趴伏在路中央乾嘔,就看見有雙馬蹄停在眼前。帶著迷濛醉眼他抬起頭往上望去,碩大的馬頭擋住了他的視線,只看見一條紅巾在駕馬人的手腕上隨夜風拂動。
“啊……”還未等他驚呼,就被身後的一把長劍抹了脖子,只能發出嘶嘶漏氣的沙啞聲。
“犯禁者死罪!殿下受驚了。”動手之人是一個帶甲校尉,只見他將醉漢的屍體丟至一旁,領著身後的巡城兵卒齊齊半跪在高馬之前。
“何人何職何事?”姬丹聲冷如寒風,他身後那些老卒覆手在劍柄之上,隨時準備聽命發難。
校尉高聲道:“何剛,巡城校尉,奉顏司馬之命助殿下成事!”說完命手下兵卒都取出一段紅布系在右手腕以證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