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鏡還是太過大意,若是他再小心細緻一點,就該問詢自己妹妹,為何會被一個攤販擺了三道。
原因很是簡單,因為沈睿依舊是沒有說全實話,這對冰玉鳥偷了她的私房錢出去不假,可它們回來時候,還把前主子給順帶捎回來了。原本捎回來前主子也算是在沈睿的意料之內,可他兩初見時候的光景可不那麼友好了。
那時張老先生正在將《大學》重新翻來再講一邊,這個年代八股定題,只說朱子之下的四書五經,是以應試教育體制之下的讀書人把應對科目算計的滾瓜爛熟,大多數人肚子裡卻沒有其他的墨水汁兒。
沈睿心裡頭直嘟囔,卻還是面帶微笑地聽完了老先生大字兒小字兒挨個唸叨的講解,待到下課,恭恭敬敬地送出門去,做足了一位優秀學生的派頭。
外頭晴日陽好,暖風微燥,暮春時候百花之姿已經盛極而衰,碧綠的地盤蠶食兼併,生生侵略了院裡一半大好疆土。沈睿心裡頭若有所感,腦子裡忽然蹦出一篇章,不自覺地就給脫口唸叨出來。
“良知即是獨知時,此知之外更無知。誰人不有良知在,知得良知卻是誰?”
矮腳樹上很是捧場地響起了掌聲,而後緊接了一句沒什麼中氣的讚揚:“好!”
毫不誇張,沈睿是真的被嚇了一跳——膽敢闖入武官家內宅的狂妄人不多,何況自己老爹和兩個哥哥都不是吃素的。她警惕著朝那個出聲地放眼望去,心裡還有點琢磨,這聲音有點的耳熟。
樹上人似乎沒打算隱藏行蹤,稀里嘩啦地在樹上一陣鬧騰,忽然地把身子倒掛著垂了下來,語言輕佻得像個登徒子:“姑娘,又見面了。”
他翻身下樹,直直地立在了沈睿面前,擦白了臉再換上乾淨衣裳,長得還真是有些人模狗樣。
沈睿甫一打了他倒著的照面,沒認出來,這下一瞧他正了的桃花眼,瞬間就叫嚷了:“你是那個賣鳥的商販,”復又疑惑道,“你會武?”
“倒是我唐突了,”這人一掃長袍,騷包地拱手行禮道,“在下許佑德,單字庸,現林記商會會長林之左三世孫,見過沈家姑娘。”說罷,還極挑逗地一展長眉,露出一張能讓女子耳紅心跳的漂亮笑顏來。
沈睿不是個好色的,也沒被這笑給迷魂:“極少有人表字為單。”
許佑德滿不在乎地點明:“哦,這是在懷疑我介紹的身份了?”
沈睿不由鄙夷:“破綻太多了些吧......林家的三世孫,為何要姓許?”
俊俏的臉上像是書了三行悲哀:“自然是家醜,不可為外人言。”
“那你不用說,我也不太想聽。”
許佑德:“......“
瞧見了這男子立在自己家裡頭呆愣愣的模樣,沈睿冷笑道:”怎麼著,還想著我大聲喊一句抓賊,才能把你從我家裡頭請出去?”
許佑德擺擺手:“哪裡哪裡,我本是想著登門拜訪,卻在半路聽到了姑娘你的喃喃自語,想著也算是個知心人,便下來打個招呼。”
這句話裡疑問可多了,沈睿先撿了最要緊的問:“我不過有感而發,怎麼就成你知己人了?”
許佑德:“困囿於四方圍牆之下,我感而傷;神交於心學之列,我心同往。你這句話可是朝堂欽犯王儒的著學,點了名號示了天下的不忠不義之人,我是個賤命的,不怕朝廷。不想官宦人家的姑娘竟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私念心學,這等等膽識真叫人欽佩。”
沈睿心中巨震:“王儒?”
許佑德點頭:“真可惜了一朝聖賢。”
沈睿道:“王儒的學本早已銷燬殆盡,我也不過是從畫本子的字裡行間揪出了一兩句口耳能傳的記在了腦子裡,你是從哪兒看到的?”
許佑德道:“一十三年前,先皇確曾下旨,將市面上王儒所有著作銷燬,可再怎麼說,那些丟火坑裡挫骨揚灰的是印刷本,真跡也不流於民間。”
沈睿心裡頭約約有個想法,卻還是忍不住張嘴問詢,求個答案:“那原本......”
“國子監內流芳閣,藏進天下絕品孤本。”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沈睿嘴巴抖了兩下,卻還是皺眉道:“我不信,”她直截說道,“先皇下令禁了王儒著作,自己又怎麼會收藏他的東西;再者,就算是國子監有藏王儒名篇的藏書閣,你又怎麼會知道的。”
許佑德聳聳肩:“這便是要扯上你剛剛不認可的我的身份了,林記是南直隸第一商行,交易遍佈半朝天下,家裡捐了幾個監生有什麼好奇怪的。”
商戶做大做強便能脫了賤籍,家裡頭讀書做官的也屢見不鮮。
這個問題就暫且能糊弄過去,可沈睿卻依舊警惕,緊接著問道:“你剛剛說,你想登門拜訪我家,為何,總不至於登上門來討要鳥錢吧。”
這個問題關係到了切身利益,沈睿不由地更認真了些。可她雙目聚焦,就瞧見這人從懷裡頭掏出了一個她甚是熟悉的錢袋,鼓鼓囊囊該是一筆不小之數:“鳥錢我已經到手了,雖然給你便宜了些,但我也挺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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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睿眼睛瞪直了瞅著那錢袋,心頭血滴滴答答地砸進了五臟六腑,水滴石穿地差點捅穿了自己身子。無奈有過在前失了先機,哪怕肝腸寸斷地痛,她也沒再伸手討要,只是扭頭,惡狠狠地盯著樹上鳥窩高聲罵道:“你們這倆吃裡扒外的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