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式的牛皮靴踩在了北地的凍土之上,來自弗雷德裡克的冷風與少年冷峻的面容相得益彰——與其他任何人不同,拖著自己厚重的行李箱走出浮空艦後,彷彿被刀鋒剃開的冰山一般冷漠的臉上,沒有浮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怯弱與憧憬,只是自顧自的以湛藍的眸子丈量著這片陌生的土地,而後邁開腳步。
終於到了……
這片應許之地。
來自異域的到訪者心底多少生出了幾分感慨,接近半個月的旅途並不平靜,儘管浮空艦隊那浩大的聲勢可以驅散少許不安,但連續十幾天一直生活在封閉的狹窄空間,並且耳畔時不時還會傳來意味不明的黑暗低語,除了最開始的幾天心底新奇的火焰尚未熄滅,之後艦艙上的生活如同死水一般平靜、壓抑,令人絕望——與他同行的近百號預備役持劍者時刻都處在瘋狂的邊緣。
據說,已經有人瘋了。
心中緊繃的那根弦在黑暗的侵蝕下徹底崩裂,心智徹底被瘋狂所侵染,肉體也隨之發生了可怕的形變,在撕心裂肺的嘶吼與哀鳴聲中,背部隆起成片的、鮮活的肉瘤,原本尚且能夠稱得上英俊的面容像癩蛤蟆的背部一般被細小的肉疙瘩所佔據,因痛苦而長大的嘴巴向外翻折,無數犬牙瘋長,嘴角被硬生生的撕裂,兩片嘴唇徹底從面部脫落,如同風乾的臘腸一般掛在了那張完全脫離了人類範疇的血盆大嘴旁,觸目驚心的血液混雜著還在不斷分泌的淌落在地,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雖然這只是無法界定真假的傳言,許多煞有其事的形容也多是穿鑿附會,可來自赫姆提卡的少年萬分確定,瘋狂之人在這艘浮空艦上切實存在。
因為——
人數對不上。
一路上從沿途的各座城市中登艦的人數合計一百一十七,但最後離艦的人數卻不足一百,只有九十四人,在這十多天內,產生差額的中間環節到底發生了什麼……還真是一點都不讓人浮想聯翩。
至少,他對那不感興趣。
真正令他生出興趣的,是腳下的這片土地,以及他將要面臨的命運。
——迦南。
這片北地的凍土被冠以現世迦南這一稱呼,與教團經典中那片流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裡環境惡劣到連赫姆提卡的下層區都大有不如,與早就淪為妖魔滋生土壤的迷霧區稱得上各有千秋。
與預想中那金碧輝煌神殿坐落連城的恢弘浩大截然不同,整個世界被濃郁的有若實質的黑暗所圍攏,渾濁、陰沉、令人不安的邪惡氣息在這隨處可見,綿延不絕的群山以及隱約可見的神殿固然巍峨,然而在腳下荒涼的凍土與頭頂低垂的昏暗雲海的映襯下,卻充滿了一種風雨欲來、大廈將傾的緊迫感。
壓抑——
在冰冷到幾乎無法順暢呼吸的大氣中,他所感受到的唯有壓抑。
視線在教團坐落的群山峰巒間微微停駐,來自赫姆提卡的少年深深撥出一口積壓在胸腔的濁氣。
託前段時間那殘酷慘烈戰鬥的福,他的心靈比起同期的那些預備役們要強韌不少,雖然依舊無法完全豁免這刻意營造出的壓抑氛圍,但透過呼吸的節奏的改變,適應這裡的新環境不算難事。
需要擔心的反倒是自己會不會表現的太過優秀。
雖然有直面過至深之夜與高等妖魔可以做託詞,為了更好的獲取情報他也有必要展露自身的鋒芒,可對過猶不及這個道理,他絕非一無所知,甚至恰恰相反,他對眼下的情況有著十分清醒的認知——既需要表現將自身的優點展現給可能存在的觀察者,也要適當的進行藏拙,減少被懷疑的可能。
說到底,他現在所從事的工作可沒辦法擺在檯面上。
這麼想著,身處在被觀察者位置上的少年沒有分出精力去注意與他一道離開浮空艦的同行者抵達這顛覆認知的現世迦南,到底有何表現。
他只是靜靜的佇立於此,既無動作,也無言語,神情呆滯木訥的宛若木偶。
——他在等待。
等待著在予以他們這些預備役持劍者考驗的主考官的到來。
他一定回來。
這可不是迷之自信,而是基於事實的推定——預備役持劍者,即便被冠以預備役這樣的字首,也是教團不可多得的優秀人才,只要能挺過排斥反應,哪怕未能成功植入聖痕,成為代行神靈權柄的持劍者,也會被聖教軍吸納,成為其中的一員骨幹——教團沒有理由會對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培養出的精英不管不顧。
“自由散漫的小菜鳥們,珍惜你們最後的三十秒時間。”
不出所料,大約在十分鐘後,一個粗獷卻多少有幾分痞氣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與之一同響起的還有軍靴叩擊在北地凍土上的悶響:“三十秒後,如果各個分部送來的精英依舊是一盤散沙,我將很樂意為研究部節省下一批經費。”
終於來了。
來自赫姆提卡的少年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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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起降坪正中的是一位大約三十來歲的男人,他很是隨意的將一頭霜白的長髮紮在身後,用獸皮鞣製成的皮革大衣遮掩不住他那魁梧的身材,稱不上英俊也稱不上醜陋的面容滿是歲月的刻痕,左眼的眼角處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相信我,聖教軍軍官的待遇不比持劍者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