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上的交流到此為止,而拳腳的交鋒才剛剛開始。
兩個皆不在人生盛年的男人誰也沒有躲閃,誰也沒有退讓,如同先古列王時代兩輛位於同一軌道上相對而行的蒸汽列車一般,在剎車閥和緊急制動裝置失效後,義無反顧的撞擊在了一起。
在隨之傳來的大氣爆鳴聲中,在如爆竹一般接連響起的骨骼錯位聲中,在時不時傳來的悶哼聲中,拳對拳、腳對腳,甚至連頭本身都能成為進攻的武器。這一場並不漫長的戰鬥簡單而激烈,接近零距離的近身短打沒有留給任何人遲疑或彷徨的機會,一切的抉擇只在剎那間發生,並在剎那間結束。
毫無疑問,這種放棄思考的直覺式戰鬥對艾米更為有利。
但有利也只是相對而言。
當氣力暫時耗盡的兩人不約而同的分開之後,榮光者更是確定了這一點——沒有意外,他的傷勢比老人要重,而且不是一星半點——左臂上的肩胛骨被打的錯了位,一隻手像軟體動物一般完全無力化的拉聳著,拳頭上更是觸目驚心的一片淋漓鮮血,甚至裸露出了森然的白骨。
而對面年邁旅者的情況比他要好上不少,儘管那身粗製濫造的破舊麻衣已在先前的戰鬥中化作了漫天的碎屑,裸露出他那被青紫色侵佔了大半的、觸目驚心的傷疤與健碩的肌肉塊一般顯眼的上半身,但在面板下若隱若現的鱗片的保護下,身上雖然有不少地方存在著淤青,卻無礙於戰鬥。
“還真是敏銳的戰鬥直覺,”老人拍了拍還掛在身上的少許碎布片,聲音雖然低沉而喑啞,可不難聽出幾分遊刃有餘的悠然,甚至如果不是可以看見他胸脯並不平靜的起伏,少年會下意識的認為這場戰鬥對他而言,真的就如他先前所說的那般,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熱身運動,“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厲害了,看來不服老不行了。”
艾米抿了抿嘴,沒有答話。
默默的伸手抹去唇邊溢位的猩紅,而後捂住左臂的肩胛骨,用力一正。
“唔——”
咬緊的唇間只擠出了一聲混雜著痛苦的低吟。
“還要繼續嗎?”年邁的旅者攤開手,被皺紋密佈的面龐上浮現出一抹笑意,“你應當知道,單憑現在的你,根本無法成為我的對手。”
榮光者依舊沒有回話,只是一邊以審慎的目光注視著他,一邊慢慢伏低身子,從地上撿起那把帶血的短劍。
“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驚喜,”對此,老人只是聳聳肩,並沒有太過在意,“但就算擁有了趁手的武器,又能怎樣?在之前的交手中,你應該有所察覺,橫亙於你我之間的鴻溝,不可逾越。”
沒錯。
的確是相當巨大的差距,無論是力量、經驗、速度還是反應,能夠從至深之夜殺出一條血路的老人都表現的無可挑剔,在不考慮能力相性的情況下,與他來一場你死我活的生死之戰,不要說勝利,就連生還的可能都微乎及微——儘管所表現的不是壓倒性的強大,卻是相當程度上無死角的強大。
“審時度勢也是榮光者需要具備的素質。”伊格納緹說道,從始至終他都沒有主動發起進攻,彷彿所面對的不是生死相向的敵人,而是需要諄諄教導的後輩子侄,“不要妄圖戰勝你所戰勝不了的敵人。”
少年的嘴角微微勾勒起一個弧度,然後以行動作出了答覆。
——疾馳!
破爛不堪的風衣在身後狂風的吹拂下高高揚起,漆黑的瞳仁中充斥著一往無前的決意,年輕的榮光者明顯吸取了第一次交手將氣力用老的教訓,沒有一味的豬突猛進,反倒如暴風雨中肆意遨遊的雨燕一般,圍繞著黑暗旅者這座巍峨大山,展開一輪接著一輪,彷彿無休無止的強攻。
然而,在既短暫又漫長的僵持之下,老人卻以嫻熟的技藝,敏銳的判斷告訴了他:
你的努力毫無價值!
不管攻擊來自多麼刁鑽的角度,不管將意圖隱藏的多麼隱蔽,在曾經穿越過至深之夜的旅者面前,都只是些可笑的無用伎倆,他甚至沒有進行過多少次招架,單單依靠躲閃就讓少年的攻勢一次又一次的無功而返。
但艾米並沒有放棄。
因為,這只是用以麻痺敵人的佯攻。
真正的殺手鐧,絕不會如此輕易的現於人前——於少年而言,底牌掀開的那一刻,將是勝負揭曉的那一刻!
所以,這是一場將生死放置於天秤之上的豪賭,只有他有資格揮霍賭本的無敗之局!
榮光者如同最為老練的獵人一般靜靜等待著,等待著獵物自然而然的落入羅網中,他不打算施以陰謀詭計——以他的閱歷還施展不出足以矇蔽在穿越過至深之夜,經歷過接近百年歲月的老人。
他所能做的只是等待,只是堂堂正正的將之擊敗。
沒錯,不是空話,更不是笑話。
他的確是這麼打算的——在前一輪的近身戰中,他並非除了一身傷痕外一無所獲,至少他發現了伊格納緹的兩個弱點,兩個足以致命的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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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是耐力。
人類的體能是有限的,哪怕生來揹負榮光的榮光之裔,也不是無所不能的永動機,終究會有其極限存在。從剛剛那場近身搏殺來看,身體狀態已從巔峰滑落的老人,體力遠不如他這樣的年輕人充沛。
而這,正是勝機所在。
但具體該如何把握這可能轉瞬即逝的勝機,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一個擺在他面前亟待解決的問題。
因為——
或許因為體力漸漸跟不上損耗,也或許單純是為他精心準備的陷阱,伊格納緹腳下的步伐出現了些微的滯納,身體的移動也不如最初那般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