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黑暗的背後,是極盡的光明。
榮光者伸手遮住微微刺目的亮白色光芒,視線掠過一望無際的純白空間,最終在一處不起眼的小小黑點上微微停駐,然後邁開腳步。
少年腳下的步伐並不快,但與純白畫布上與異物的距離卻以不可思議的快速縮短,一開始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黑點,三五步之後,浮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模糊的、朦朧的人影,又幾步之後,老人那滿是斑駁皺紋的陰森面容已浮現在面前。
“伊格納緹先生,”艾米·尤利塞斯停下腳步,臉上沒有流露絲毫的敵意,只是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蒼茫大海一般平靜肅穆,“好久不見。”
“明明只過了幾天,”妖魔化的面容上擠出一個扭曲、猙獰卻意外給人一種和善感的詭異笑容,“時間卻在你的身上留下了如此清晰的刻痕,有時候真讓人不禁感慨,年輕本身就是年輕人最大的資本。”
“不,”明明大敵當前,少年卻絲毫沒有與之較量的意圖,只是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以低沉而有力的聲音表述了自己的觀點,“我認為應該是活著才對。”
“也是。”不知想起了什麼,老人流露出追憶的神色,隨後幽幽的嘆了口氣,“死了就什麼都不會剩下了。”
榮光者抿了抿嘴唇,抬起眼,漆黑的眸子如同寶石一般熠熠生輝:“那麼,你現在考慮的是……要留下些什麼嗎?”
“嗯,”滿是皺紋的青紫色面容在純白世界映襯下有一種陰沉的肅穆感,自黑暗中歸來的旅者點了點頭,從容不迫的說道,“人越是衰老,越是臨近死亡,就越會害怕那無所不在的黑暗與混沌,越想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些什麼。”
“哪怕是罵名?”艾米·尤利塞斯挑了挑眉。
老人看著他,用如同黑暗中擇人而噬猛獸一般泛著幽綠光澤的眸子注視著他,注視著少年漆黑瞳仁中自己的倒影——然後停頓了兩到三個呼吸,以平靜到甚至沒有泛起哪怕一絲漪漣的口吻給出了答覆:“哪怕是罵名。”
榮光者沉默。
而妖魔化的旅者對此卻一無所察,只是自顧自的說道:“無論是罵名也好,罪孽也罷,如果真的能在燃盡前徹底的發揮自己的餘熱,我並不在意會在歷史的程序中充當一個怎樣的角色。”
“聽上去挺很高尚。”艾米說道,語氣中卻沒有暖意。
“只是卑劣者的通行證。”老人嘆了口氣,“人總是會為自己的行為找很多理由、藉口,使不正當的事情正當化,即便是到了我這般年紀也無法免俗,總想給自己的瘋狂行徑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那對許多人來說這既不公平,也不正義。”
“那麼你用來掩飾你卑劣行徑的高尚藉口是?”榮光者看著他,沒有移開視線,漆黑的眸子中有某種東西正在湧動,“難不成你打算將諸如‘這個十惡不赦的男人開啟了下層區與迷霧區的屏障,令數以千萬計的人類在惶惶中死去,大半個赫姆提卡淪為人間地獄’這樣的話,當做墓誌銘?”
“如果你打算這樣做,”自黑暗歸來的旅者攤了攤手,“我並不介意。”
“看來你是真的瘋了。”少年沒有掩飾自己眼中的失望,儘管沒有英雄情結,也談不上多麼信任,但他在最初的確將他視為一位可以有限度依靠的前輩,“如骰子屋所說的那般,妖魔化的侵蝕,扭曲了你對常世的認知。”
“妖魔化?”然而,老人對此只是嗤笑,“那不過是在混沌侵蝕下,人類所產生的適應性進化——真要說的話,我早在踏足至深之夜的黑區,在那絕對的禁忌之中窺見了世界的真相之後,我就已經瘋了,徹徹底底的瘋了。”
“世界的真相,”艾米不自覺的頓了頓,明明只是狂人的夢囈,明明不過是瘋子的呢喃,但不可思議的,一種如同在沙漠中跋涉三天三夜,滴水未進的旅人在抬頭的一瞬間陡然發現綠洲的渴望感與欣喜感油然而生,“到底是什麼!”
自至深之夜深處歸來的旅者頗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眼瞼:“你想要知道?”
“沒錯。”榮光者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欲求。
“可惜……我不能告訴你。”蒼老的面孔上並未有太多情感的流露,碧色的瞳仁中也看不出喜怒,他只是以一如既往的低沉語調說道,“告訴誰都可以,但唯獨不能告訴你——那會毀了你的,尤利塞斯。”
他搖了搖頭:“哪怕只是可能,這個風險我不敢,也不能冒——對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你比你想象的要更加的重要。”
“是嗎?”榮光者攥緊拳心,而後鬆開,“因為尤利塞斯?”
他的聲音相當的坦然。
“如果你這麼認為的話。”迷途的旅者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然而就在這種曖昧不清的氛圍之中,少年似乎得到了謎題的答案。
“我知道了。”他說,漆黑的瞳仁隱藏在細碎髮下,看不真切,“那麼重新回到正題——即便已經知道了答案,我還想再問你一次,你真的打算開啟下層區與迷霧區的屏障,將那些在迷霧中游曳、時刻渴望著新鮮血肉的高等妖魔們放入下層區,讓鮮血與殺戮在寂靜的夜下奏起凱旋的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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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連一丁點的猶豫與遲疑都不存在。
“理由應該也不需要再問了,”第二次從老人口中得到確切答案的艾米·尤利塞斯沒有繼續問下去,他只是深深的看著面前的老人,妖魔化的老人,“那麼,在最後你還有什麼想要說的嗎?”
“很遺憾,”旅者搖了搖頭,瞳仁中絲毫不見遺憾,“沒有。”
幾乎在話音落下的同時,榮光者開始了疾馳——
如風,如光,又如電,短短數米的距離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消散殆盡,紅黑交織的短劍如同一道長虹般劃破長空,斬鋼斷鐵的璀璨劍芒幾已貼上了老人那雙早已渾濁的碧色雙眸。
然後——
雖然被冠以然後這個銜接,但其實不過是一切發生之始的零點零一二秒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