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就站在床邊,由於俯視,他眼中那令人脊背生寒的審視更明顯了。
“你在發燒。”他冷靜地陳述這個事實。
鬱沐不樂意地扒開景元的手,像一隻蒼白的泥鰍,慢慢滑進被子裡,轉身,只留給景元一個後腦勺,悶聲道:
“判官說了,這藥能引發高熱,是正常的副作用。”
景元站在原地沒動,沉默的影子從頭頂覆下,壓迫感越發沉重。
過了幾秒,他再度抬起手,卻聽鬱沐適時開口:
“你沒有別的事要忙嗎?將軍。”
景元的手懸在半空,將落未落。
“將軍,你還記得我是一個危重病人嗎?”鬱沐聽身後沒動靜,便磨蹭著轉身,用被子把脖子掩得嚴嚴實實,臉色蒼白,眉眼疲憊,懨懨道:“按理來說,我這個傷勢,能休一個月病假,帶薪。”
“需要我請丹士來給你診斷一下嗎?”景元無奈地捏了捏眉心。
“不要。”鬱沐的聲音異常虛弱,但有力氣嘴貧:“醫術還沒我好,亂開藥怎麼辦。”
“呵。”景元笑了一聲,後退半步:“既然如此,你便繼續靜養吧,沒有我的命令,不會再有人打擾你。”
鬱沐闔上雙眼,沒有力氣再回話。
十幾秒後,腳步聲遠去,房門開合,室內再沒有活人的氣息。
一切危險的、窺探著的目光被清理得一幹二淨,確認暫時安全,鬱沐忽然咬緊被角,猛地坐了起來,被浸透的衣料粘在後背,勾勒出清瘦的骨骼紋路。
無法剋制的劇痛使他戰慄,冷汗如瀑。
他用力抓緊頭發,將自己蜷縮起來,蒼白的面板下,一道道閃爍著金血的血管在跳躍、掙動、鼓脹,像是要撐破骨骼和血肉生發出來。
無數枝椏刺穿骨節,剛探出一片嫩葉,就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道擠壓回這具窄小的軀殼裡。
“啊。”鬱沐痛苦地呻吟,半隻眼珠不受控制地染上金色,頭頂突地鼓出一截樹角,向外生長。
他的聲音幾乎變調了,半邊臉的面板開始龜裂,他咬緊牙關,雙手用力,一下捏碎了頭頂的角。
碎成齏粉的樹皮殘留在指縫中,撲簌簌落到被子上,金血自斷角處汩汩湧出,噴了他一手。
啪嗒,啪嗒。
快控制不住了。
“不行,必須,必須把那東西……把星核拿出來。”
鬱沐咬著破碎的字音,狼狽地掀開被子,被子底下,他的雙腿已化為新生的枝條,不斷生發,互相纏繞,被絞碎的骨片和嫩芽融合在一起,蠕動著向外爬行。
如果不拿出來,他會在這裡化為巨樹,蕩平半艘仙舟。
他閉上眼睛,萬千感知化為金線,將不受控制向外萌生的部分纏繞,幾秒後,殘忍地絞緊。
砰!
鬱沐的身體被生生炸飛了一半,向外四散的金光如同燒灼的枯葉,飛旋著消失在空氣中,他栽倒在病床上,金枝如同手臂,橫向一揮,在自己的樹骸中抓出了一片東西。
那是一團瓜子仁大小的星核碎片,遠看似流體,散發著微弱的銀光,不斷旋轉閃動,卻被熔煉著金光的枝條封鎖,無法散發出一丁點氣息。
“敢把這東西打進我身體裡,毀滅的走狗……”
鬱沐的聲音徹底扭曲,失去了人言的緩和,變得冰冷違和,殘酷古怪。
“找死……找死!”
——
空無一人的神策府,景元俯身,一頁一頁翻著案卷,頭頂投影機器運作,五位將軍神態各異。
月禦正在艦船之中,背靠舷窗,身掠銀河,離得近了,能看見星槎巡航時噴射的推進白焰。
她大馬金刀地盤坐,擦拭手中的刀,輕快道:
“諸位,我演技怎麼樣,沒你們說得那麼不堪吧?”
無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