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的藥香縈繞在武祈寧的鼻尖,像山間古寺清晨燃起的第一炷香,帶著草木的濕潤,又帶著她獨有的苦澀。
武祈寧呼吸一洩,被宋時微壓在案牘上的手指抽搐了幾下,她愣愣望著宋時微近在眼前的容貌。淺淡的唇,鋒利的眉,淩厲的眼,她在認真審查著她,稍有差錯便有可能滿盤皆輸。
可哪怕如此,她仍放縱自己緊繃的身體舒展了一瞬,浸泡在這苦澀的藥浴裡。
眼眸在這冰火兩重天的折磨下盈潤出水光瀲灩的湖色,她倒願宋時微將劍抵在她脖頸上,也好比此時。
愛又愛不起,恨又恨不上。
冰冷的手撫上她布滿水汽的眼眸,一點一點將她溢位的淚擦幹,長繭的指節輕輕摩挲著因她的觸碰而顫抖的小痣。
她很痛苦,為何?
是因為她嗎?
是她的存在給她帶來了困擾了嗎?
細密的蛛絲悄無聲息地纏滿整個心髒,隨著武祈寧的顫抖越勒越緊,每一次心跳都扯動那張鋒利的網,沒過一會便傷痕累累。
宋時微重重地咳嗽了一下,修長的手指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用力捏緊,那臉色竟比武祈寧更難看。
“太傅……”比理智先行的是她伸向她的手。
宋時微一下推開了她的手,彎腰又咳了幾聲,嶙峋的身體如深秋從枯樹上落下來的黃葉,悄無聲息地落入死寂的湖水,被其淹沒。
武祈寧手足無措地立在一旁,想扶又不敢扶。宋時微閉了閉眼,那一瞬間的關切擔憂是做不了假的。
恍惚中,無數張她的面容在她腦中劃過,喜怒哀懼……
那夜少年遞給她花燈時絢爛的笑容、趴在她膝前眼波流轉間的依戀、沉默下悄然為她遮蔽陽光的身影……
再到剛才情急下喚的那一聲太傅。
她似乎才意識到,原來她與她也經歷了這麼多,也有獨屬於她們美好的回憶。那一瞬間迸發出的情感竟比她曾侍奉過的兩位君主帶給她的更為強烈。
她一筆一劃在心裡寫下武祈寧三個字,而後將其掩埋淹沒,沒留下一點痕跡。
若陛下真的為如何除掉為禍朝堂的奸臣而憂心的話,她自當為君王分憂。
她不會讓她困擾太久的。
收拾完自己的情緒後,宋時微再次挺立背脊,冷淡地沖武祈寧挑了挑眉。
“繼續。”
見宋時微表面上並無大礙,武祈寧彎了下眼角,輕聲道:
“朕與太傅既是盟友,禦林軍副統領一職落入朕手裡也比落入世家手裡來得好。若事情有異,亦可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比起朕這一個沒多少權利的皇朝正統,太傅還是看那些魚肉百姓的世家更為不順眼點吧。”
宋時微似有似無地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她這個說法。
武祈寧還沒鬆口氣,就見宋時微的手不知何時握在了劍柄上。
“不過,算計臣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朕知曉。太傅想要如何罰朕?”武祈寧眨巴了下眼,水汪汪瞧著宋時微,臉上難得出現幾分惶恐。
“打手板、打板子、抄書、禁閉……”每說一個詞,武祈寧顫抖的眼睫便快速抖了幾下。
宋時微越走越近,居高臨下望著裝得人畜無害的武祈寧。
趴地一下,劍面打在武祈寧的肩上,武祈寧吃痛地叫了一聲,就見宋時微握著劍柄的手青筋暴起,冰冷的劍面用力將她整個身體往下按。
撲通一聲,武祈寧跪在宋時微面前,耷拉著腦袋。
“臣要陛下在這好好跪一夜,不過分吧。”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究竟哪裡出了紕漏。
若不是犯在她手上,她此時就得被那些人給活吞生撕了。
先皇已逝,新帝稚嫩。既然託孤給她,任命她為太傅,她自當完成教養之職。
哪怕日漸長成的君王會因此覺得屈辱,欲除她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