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畢業典禮也是如此。我的掌心和手中的袋子裡陸續被塞進了很多人的第二顆紐扣,花束,水果,零食,卡片,情書。遞過來的時候,那些人的動作很決絕,彷彿只要想到從今以後也許再也碰不到了,勇氣就可以翻倍。
但我仍然是那副表情,並不感到不捨,也沒打算挽留任何人的表情。
在父親的葬禮上,叔叔第一次見到我這樣的表情。他特別滿意,人總有一死,為了他人的死而哭哭啼啼像什麼話?雖然死亡就是永恆的別離,但既然世界上每天要發生的別離這麼多,那就沒有任何一場別離是獨特的,因而也不必為此浪費過多情緒。
數十年過去了,我臉上依舊是這樣的表情。它陪伴我很久了,對我知根知底,明白我不會輕易讓它碎裂,畢竟我就是這麼冷漠的人。
周難知拖著行李箱走到陽臺,一件一件把衣服拿出來,好像稍微拿得多了一點,衣服就會對此抗議似的。
他逐一倒了洗衣液、消毒劑和香氛凝珠,摁下啟動鍵,回到客廳。
“你想吃什麼?”他問我。
假如我的感官再敏銳一些,我就會從他波動的資訊素氣味和平靜得不同往常的神色裡察覺到異樣。
“你要做給我吃嗎?”
“嗯。”周難知已經把圍裙繫上了。“我的手藝和阿姨的大概沒法比,但也不會太差。”
要說我從沒幻想過周難知為我洗手做羹湯的場景,那也未免過分虛偽。他熟練地將菜和肉洗幹淨,戴上手套,開始處理食材。
我倚著廚房門看他,目光沒怎麼加以掩飾,但周難知專心於準備這頓晚餐,沒有阻止我的凝視。
“在我們家,一般都是我媽做飯。”
說真的,我對他的家庭完全不感興趣,他的家人是什麼樣的人,我不早都瞭解得很清楚了嗎?
但他每次提起家庭,都是一個訊號,意味著他對我的信任又多了一些。
“我爸有的時候會上班上到很晚,到那會菜早就涼了,我媽就會下鍋給他重新炒一次,讓他吃上熱菜。”
毫無疑問,在周難知看來,他的父親並不配吃上熱乎乎的飯菜。冷湯冷飯都算是對這個出軌者的恩賜了。
可他為什麼現在又提起了他的父母?
“我媽讓我學做飯的時候,我有想過,如果我是做給我爸那種人吃的,那還不如不學,兩個人一起吃沒營養的外賣好了。”
周難知笑了笑,終止了突如其來的舊事敘述,“你會切蘿蔔嗎?來幫我切塊吧。”
我壓根就不擅長切。蘿蔔和刀在我手裡,雙方都很戰戰兢兢,蘿蔔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能被削成這個面目全非的樣子,刀也不曾知道自己這麼難用。
周難知生病的時候,我不是沒給他削過水果,只是從外形來看都很災難。
他不介意。等我削完蘿蔔,他又讓我切肉,要不是我提前遣走了保姆,她就能目睹自己的僱主是如何出洋相的。
等我和肉絲周旋完,周難知才赦免了我,讓我洗幹淨手繼續等。
人在上路前吃的最後一頓飯都是最好的,大有一種事已至此,不如先飽腹的安撫意味。周難知還是太謙虛了,他做的飯很好吃,如果人在走前都能吃上這麼一頓,那也不會有遺憾。
吃飽飯足,那個契機終於駕到。周難知一整天的欲言又止,就是在為這一刻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