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要趕翟和朔出門,地點卻是翟和朔自己定的。人類難得有點食慾,說是要去買魚。只是時間不趕巧,回程時和前一班公交前後腳錯過,又撞上場大雨。
沒有先看過天氣預報,見天空是半透明的成色就拉了翟和朔出門,理虧的是他。
他湊到床邊去看,翟和朔把自己裹成了粽球,全身上下只一張臉露出來,眉眼卻是彎著的:……還下雨了。我們要回來的時候。
閆裴周以為這是算賬來了,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下雨是小機率事件,怪我,以後出門我會記得帶傘,不會再有這種情況了。”
翟和朔搖頭:也沒淋到幾滴。
他想說的,是和這場雨只沾了點邊的、99的內容都是胡言亂語的其他東西。
翟和朔想起昨天那場大雨。
張口吞吐雨水的下水道、提前亮了燈的小超市,超市門口後座濕掉的幾輛摩托,蹲在屋簷下等雨停的他,以及永遠在問他冷不冷用不用穿外套的閆裴周。
雨水濺在裝著魚的透明塑膠袋上,哪裡都濕答答。頂上的燈也是很奇怪的白,光線打在閆裴周那條項鏈上,反光清晰。
明明在下大雨,他卻覺世界也變得透明。
今天也是還有點雨絲在半空中打轉的天氣。
他對閆裴周說:你知道嗎,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忽然就發現了——
我還是可以做很多事的,就算失去所有的聲音。可以想讓你牽我的手就牽,可以偶爾嘴饞,可以聽你每個晚上說晚安,下雨天也可以在滿是魚腥氣的屋簷下躲雨。原來錯過一班公交也不是那麼糟的事情。
翟和朔眼睛黑得發亮,盛著最真摯的謝意:……還有,閆裴周,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想明白了。
——“舒服得像是從沒來過”的說法是不對的,連你也不清楚“來”之前是怎樣一種狀態,我又怎麼能自大到斷定這個世界就是最最糟糕的?
世界寂靜。
閆裴周知道他是在說什麼。
翟和朔有很多未發表的漫畫,有些相對完整有些更像是塗鴉,就堆在書櫃最裡側。其中每一本閆裴周都看過,知道不公開發布的內容翟和朔向來填詞填得隨意,寫主角心理活動的框裡就有這樣一句。
那時他沒意識到這是翟和朔自己的想法。不是求救,翟和朔只是無意識地向外界分享了自己的訊息。
這種時候,是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的。
“翟和朔,你別睡了,”他喊翟和朔名字,又手動掀開人類身上由棉被組成的護罩,“……先起來。”
翟和朔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照他說的爬了起來,睜著雙迷濛的眼看他,睡意沒散去多少。
閆裴周反而失語,半晌自己先笑了:“也沒什麼。……就是忽然很想抱你。”
想抱住他,將人留在自己身邊,放任佔有慾肆意生長,看看最後會是什麼樣的一幅圖景。
這樣幹淨的一個人類走在外頭會很容易遭人惦記。翟和朔有時反應遲鈍,心思也單純,閆裴周不放心。
翟和朔沒聽懂。
腳壓麻了,他將腿從底下抽出來,很放心地往惡鬼懷裡撞,正合閆裴周意。
翟和朔閉上了眼睛。像是被一個影子托住,閆裴周沒有很用力,只是穩穩將他摟進懷裡,身上有他熟悉的氣息。
閆裴周的聲音飄過他頭頂,帶一聲嘆息:“唉。真想就把你鎖在屋裡,除了能曬到陽光的天臺,哪裡也不許去。”
“但還是算了。”
他打個響指,燈就滅了:“晚安。翟和朔。”
“……明天我們再出去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