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標記為二十一的資料夾裡只有初稿和初稿之後的存檔。建立時間最早的,是分鏡畫完臺詞也填了初版,只是還沒有細化人物便提交給編輯看了個大概的版本,同樣晚於例圖發布的時間。
這能證明什麼。證明他人物場景是自己畫的,只有情節是抄的嗎。
他閉眼點了返回再進去,祈禱自己是記錯了,睜眼時見到的還是同樣的頁面。
呼吸滯住,渾身血液似乎也跟著倒流,翟和朔如墜冰窖,來來回回確認數次,最後終於死心。
他記起來了。畫這一話時草稿箱出了點問題,頁面強制閃退,再登上時只跳出來一個簡單的灰色彈窗。
是陰差陽錯中了邪了還是腦子沒跟過來還留在床上不重要,反正他的手指就是移到了不恢複資料的選項上,然後堅定無比地點了下去。
這麼一鬧倒是誤打誤撞,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不用煩惱更新的問題了。
舊事重演,抄襲在這個圈子裡是永久的黑點,如果證明不了自己的清白,他根本不可能再混下去。
上一次被掛沒辦法自證是因為最初的靈感他自己刪掉了,這一次是畫圖時剛好停電又剛好誤選了不恢複資料,人怎麼就能倒黴成這樣,好像所有壞事都在同一個階段內吻了上來。總是說倒黴死了倒黴死了,倒黴難道是什麼可以死而複生的東西?
這麼說其實也對,真菌都有孢子,遇到不適合生存的環境就自覺閉氣休眠,在外人看來跟死了也沒有差別。
翟和朔被惹毛了,但沒有毛茸茸地走開。
視野天旋地轉,他想自己該是絆到了什麼又撞到了床尾,幹脆就在地毯上坐下,用看不見的尾巴將自己團起。
……為什麼總是這樣?
他不明白。好像也一直沒辦法明白,他安安靜靜從不惹事,壞事卻自己找上門來。
上一次這樣絕望還是在讀書時,他和他的畫都被侮辱。難受是肯定的,翟和朔只能盡量忽略,將公開發表的畫作轉成私密。後來情況變得不可控制,他一看見自己的畫就想起當時情境,緊隨而來的是毀滅欲。
所以他決定不再留著了,將所有的畫都刪掉,當作抹殺掉自己的過去,因為相信「未來畫出的作品會更好」,他會畫出更滿意的作品。現在他知道了,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錯得徹底。
他問空氣:……這次是停電,下一次出事了找不到證據又會是什麼。
空氣不語,但閆裴周跳出來了:“……那上一次是?”
我自己刪的。翟和朔戳著地毯上的細絨,頭也不抬。
閆裴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翟和朔不在乎他是什麼反應,只機械性地重複著手上的動作。
毯子是拉舍爾的材質,他一隻手在平面上勾畫著,撫過來又順回去,畫些六芒星五角星。等畫得差不多了,又果斷伸手抹掉,只剩下些完全看不出上一秒為何物的零碎屍體在原地。
房間裡很安靜,翟和朔就半跪在那些消失到一半的圖案上,閆裴周聽見從他身上掉出來的泣血的字音:
因為被嘲諷。因為被追著罵。因為連我自己也認為我畫出來的都是些垃圾是些不需要存在的東西了——
閆裴周見證了他崩潰的全過程。翟和朔手緊繃著,在毯子上胡亂攥了半天,最後指甲終於找到歸處,深深掐進手心。
他眼底通紅,發狠地咬著嘴唇,傳出來的聲音幾乎是在吼叫了:你滿意了嗎?!
閆裴周認為他瘋了:“我為什麼要滿意?”
翟和朔已經聽不見別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在發抖,好像是因為憤怒又好像是因為明白自己的無能。那些畫過的破爛大圖他不想再看見,於是狼狽著也要從地上爬起來,將屋裡所有畫冊的封面扯去。
一本封面撕完,他還想撕內頁,手上的本子卻被閆裴周搶去了。
“停停停。……不是,你別這樣。”閆裴週一手舉著沒了封面的畫冊,空著的一隻手猶豫了會,最後落到發瘋的翟和朔頭上。
他揉翟和朔的頭發,試著給人順毛,學的是隔壁樓的人家哄小狗,好像效果還行。
“翟和朔?”他喊人類的名字,翟和朔沒應。
“我錯了。”雖然不知道錯在哪裡。
“……你要我滿意我就滿意。”遇事不決就滑跪,翟和朔桌上的漫畫裡他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這一句。
閆裴周向來自信,今天難得開口前先自我懷疑了一番。他試著將翟和朔攏進懷裡:“不要難過了。嗯?”
翟和朔不動了,像是睡著一般,整個人埋在他用身體圈出來的空間裡,剩一點外露的呼吸聲當還活著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