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後,有天醒來,那張臉出現在臥室吊頂,甚至朝躺在床上的他眨了下眼。
翟和朔錯覺自己的心髒在那一瞬停止了跳動。
來抓我啊。他想象著對方這樣說。
那時他還沒有聽到過這只死纏著他的鬼的聲音,於是更傾向於是自己和精神分裂之類的神奇病種沾上了關系。
懸疑劇裡常有刻意渲染恐怖氛圍的畫面,然而翟和朔找不到能和自己遇上的怪事對得上的任何一幀。
他見到的只是一張臉,沒有血字也沒有血手印,有時症狀更嚴重些,他能見到完整的鬼影,兩隻手配兩條腿,看起來和任何一個他會在現實中見到的正常男人沒有差別。
神經病。他罵鏡中的男人也罵他自己,當然嘴只是微微張開,試著做了首字的口型。
聲帶仍然閉合,喉嚨裡發不出應有的聲音。
他只在心底謾罵,那鬼反而識趣地移了位置,從天花板挪到他對面牆壁,他走神的功夫,對方已經徹底消失,也許是去拜訪了隔壁的住戶。
現在這只鬼的臉又浮現在牆面上,恰好那裡被煙燻過,黑色佔去了一半,粗糙中透著股詭異。
但,平心而論,這張臉是他會欣賞的型別。
翟和朔吸了口氣。
他面前的這張臉有如大理石雕像般的鋒利線條,鼻樑高挺,看他向的眼神陰鷙而傲慢,顯然根本不會將他放在眼裡。
如果他還想新開一部漫畫的話,主角的相貌大概會在這張臉上找些靈感。
翟和朔是個畫師。
更準確地說,他是個介於有名和無名之間的畫師,網路上有他圈名的相關搜尋詞條,只是熱度遠遠到不了做得最頂尖出色的那一批同行。
放在五六年前,他應該自稱漫畫家更合適些,還是最蠢的不懂炒作的那一類,但到今天,他介紹自己是個畫師才更令人信服。
紙媒衰退的時代,線上漫畫連載只是他收入來源的其中一部分,翟和朔更多是靠畫私人定製的稿件帶來的收入活著,偶爾也能接到些商稿合作。
總的來說,他是個很好說話、檔期也很足的畫師,在某著名約稿軟體上口碑好得出奇。
當然這好說話僅限於網路上,畢竟放現實裡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湊不出來。失聲以後,他再沒有去過線下簽售現場,神秘感的維持水平在一眾畫師裡能居於前列。
但這些都無所謂,他不會再新開一部漫畫了。手上這部連載漫的最新一話已經以檔案形式發給了編輯,這個故事不會有理想中的結局。
兩個小時後,他應該和計劃裡一樣,出現在海邊偏僻處,離這座城市人群密集處最遠的地方。他會帶上所有使用過的電子産品,一個個點選恢複出産設定,然後將它們丟進路上見到過的隨便哪個垃圾桶內。
潮漲潮落的時間他早上已經查過,今天傍晚會有能淹沒淺灘的潮水。海水上漲時恰好是日落時分,天際模糊朦朧映著紅光,他將走進海裡,從此擺脫這個大多數時候面目可憎的世界,也擺脫一直恬不知恥在他屋裡逗留的鬼魂。
帶著美好設想,翟和朔踏進了家門。
最近一班去往市郊的公交車將在半小時後到站,現在他應該換一套衣服。
翟和朔扒拉開衣櫃門,從為數不多的衣物裡扯出件襯衣,又找到合適的長褲換上。
其實他還可以帶個口罩,多綁一個結的話或許它不會隨海水漂流走,還能遮住膨脹的屍體的一部分。若幹星期後,這座城市裡會多出一個新的都市傳說,名字翟和朔已經想好,叫口罩鬼就很合適。
他勾起嘴角,從衣櫃底部抽屜裡翻出一黑一藍的兩條領帶。
上一次能讓領帶派上正常用場的場合還是畢業典禮。
翟和朔挑了藍色那條繫上,另一條順手揣進口袋裡。
他走到臥室裡的半身鏡前,看見紅色眼影、泛白天空,而後,鏡中開始浮現那張出鏡率極高的臉。
然後是完整的人形。
不見呼吸起伏的軀體上套著他眼熟的衣物,看起來是他的衣服,前些天忽然無故失蹤了的一套。他穿上略寬大了些,換一隻能化出人形的鬼來反而偏緊,腰線也看得清楚。
“……”
男人還是盯著他看,像頭蟄伏在另一個世界裡的巨獸,將他當成了獵物。
翟和朔無視了這道直勾勾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