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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茉下班到家的時候,裴知夏已經做好飯在等她了。周茉的注意力沒有集中在賣相還不錯的菜色上,而是眼尖地留意到她被燙紅的手。
裴知夏顯然也發現了周茉的視線,赧然地把手往後背:“平時都是保姆在做飯,太久沒做飯了,我有點兒手生。”
“哇,看起來很好吃呢!”周茉將視線移到鳶鳶身上,朝她擠眼睛,“你說是不是呀,鳶鳶?”
“是的!”捧場王鳶鳶非常給力地鼓掌。
平心而論,裴知夏做飯的水平真的很不錯,而且她不是婚後才為愛下廚學會做飯的,從周茉認識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擁有一手好廚藝了。
今天餐桌上擺的是鶯歌魚、芥藍炒牛肉、菜脯炒蛋,再配一盅小朋友最喜歡的胡蘿蔔玉米豬骨湯。
周茉夾了一條馬頭魚,一口咬下去表皮又香又脆,內裡保留了魚質的鮮甜,肉質鮮嫩,骨頭少肉多,吃了第一口還忍不住想吃第二口。
“哇!我真的很久沒吃過這道菜了!”要不是這會兒在飯桌上,周茉恨不得抱著裴知夏原地轉圈圈。天知道她是真的很喜歡這道菜,大學某一次吃過裴知夏做的這道地域特色菜之後,念念不忘,前兩年去當地校招的時候還特地找了餐館大吃特吃。
“你喜歡就多吃點。”裴知夏高興於周茉的捧場,她望著燈光下週茉那張瑩潤幹淨的臉,說出了徘徊了一天的心底話,“茉茉,謝謝你,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這點簡單的道理,裴知夏還是明白的。
周茉不適應地避開裴知夏的視線,惦記著小朋友還在場,避重就輕:“沒什麼,有話晚點你忙完再說。”
飯後,因為鳶鳶沒有去幼兒園的原因,裴知夏需要自己教習輔導女兒的課程教材。
才翻開課本,鳶鳶就沒忍住心底的疑問:“媽媽,我什麼時候能回幼兒園上學啊?我想我的朋友們了。”
畢竟是小朋友,在外面玩的時候覺得不用上學很開心,等真正發現天天都不用上學,自然就會覺得孤獨恐慌,想起幼兒園的百般好處。
“抱歉,鳶鳶,可能要過一段時間,媽媽最近遇到了一點兒事情。”
鳶鳶似懂非懂,眨巴著盛滿疑惑的眼睛,看出媽媽的情緒因為她的問話又頹萎低落起來,她求助般抬頭去找家裡的另一個大人,卻見茉茉姐姐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只好把已經到嘴邊的關於爸爸的問話又咽了下去。
“那媽媽我們學習吧!”鳶鳶拉了拉裴知夏的手,示意她可以開始她的授課了。
裴知夏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應對女兒的學業,仔細翻開了她昨天的作業,詢問她:“好,你之前學到這裡了是嗎?”
...
周茉盯著這副溫馨的畫面出神。
她從小學開始就寄宿,週末回家見到的周女士也很忙,忙著打理一星期沒有做的家務,忙著她自己的興趣愛好,很少花時間管她。她從來沒有被媽媽輔導過功課的經歷,她總是趴在她的書桌上,一個人默默地就把作業寫完了,實在不會就空著,留到去學校再問老師同學。
年紀小一點兒的時候周茉當然也是怨過周女士的,沒人教她表達,她無師自通地學會用無緣無故地發脾氣來傳達她的不滿。
周茉沒有學位,深海市的私立學校很貴,周女士為了維持兩母女的生計已經耗費了很多心力,自然是不會慣著她的。任憑周茉躺在地上撒潑打滾,扔東西發脾氣,周女士都不會多分給她一個眼神。
小孩子是很聰明的動物,發現這樣無賴的手段沒有用之後,就不會再拿出來折騰了。
年紀再大一點兒的時候,周茉終於能理解一個單身女人帶著孩子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了,終於能理解家門口的男鞋、陽臺上時不時掛著的不同的男人的衣服、隔幾年就要搬一次的家。那會兒周茉開始學著週末回家幫周女士分攤家務,可週女士卻阻止了她,理由不是什麼學生應該把精力放在學習上,而是她希望她的女兒一輩子不用學會這些。
和別人媽媽t那種事無巨細的關懷比起來,周家兩母女更像是半路搭夥過日子的繼母和繼女,冷淡又生疏。周女士做事情之前首先考慮的是她自己的需求,其次才是周茉。可週茉說不出周女士不愛她這種話,她知道周女士已經為她付出很多,周女士當年明明也是可以拋下她,把她留在她那個家暴的父親的。現實是周女士沒有,她帶著女兒離開了那個男人,離開了不愛她的父母,獨自到了一座沿海的城市,重新生活。
周女士不是那種為孩子傾其所有、無條件把孩子放在首位的傳統媽媽,她的愛仍然保留著主體和自我意識,像她自己強調的,她最愛她自己。她不會為了孩子遷就一個家暴的男人,也不會因為孩子舍棄掉自己的興趣愛好,更不會因為孩子而放棄戀愛和再婚。
成年後的周茉知道,周女士也一定是愛她的,這份愛同樣沉甸甸的,周女士甚至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只是年紀再小一點的周茉被傳統社會觀念束縛規訓,看不清楚,總是茫然地困惑於她為什麼不像別人家小孩那樣,毫無保留地被愛。
周女士再婚前,周茉曾經不安地問過她:“你後悔過嗎?”後悔過帶她走,吃了這麼多苦嗎?
周茉沒有把話說明白,周女士卻看穿了她的惶恐,坦蕩地回答她:“落子無悔,我從不回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