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糟糟夢話
詭譎夢境裡,記憶的漩渦重重,一會兒變幻成駭人的惡魔之眼,一會兒是將黎簡捲入深海的要隘。她如滔天波浪裡的一隻小舟,被海水吞來吐去的過程裡,不斷重溫著遊藏於潛意識的種種恐懼。
“你就是黎簡啊。”
帶頭的黃毛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她。他看上去年齡不大,言行舉止卻散發著缺乏教養的濁氣。
“你惹到我家大小姐了,怎麼辦吧?”
黎簡差點沒笑出聲。餘光同時觀察著四周,方才恍恍惚惚地,她應該是走岔道了。
東區的私立醫院大得很,回去的公交站全設在南門。而她似乎不知不覺轉悠到了靠近城郊快速路的西門。臨近中午,不輸盛夏時節的烈日當頭,放眼望去,除了偶爾由遠及近呼嘯而過的車輛,不見一行人。
初到病房時,大人還沒說幾句話,她突然告訴黎國志自己學校有事,要先走,實則躲去了醫院的公共衛生間——
一眼看到已明顯活動不便的黎金昌,她臨時有些話想跟他說,最好是單獨說。
癌細胞擴散的速度很快,他得的又是最難治的肺癌,再晚幾天,人可能就要死了。
死了,便沒有機會了。
一般臨終的病人都選擇回家,黎金昌好像怕死的很,天天在醫院自欺欺人地耗著。黎簡上次來,親眼見到他還面色紅潤地跟管床的護士說著葷話。
這次,他全身腫脹,滿眼血絲,整個人透著大限將至的腐朽之氣。
但瞧見早一步離開的侄女去而複返,他還是憋出個恐怖的笑容。
“你爸……走了。”
他似乎不記得侄女先前說離開的事,生硬且艱難地開口,試圖攔住她往裡走的腳步。
“我知道,我看見他進電梯了。”
黎簡散步似的踱到窗邊,仔細掃了一圈病房內景。這個vip套房很是溫馨,陽光透過高檔白色紗簾照進來,既不顯得耀眼,又給室內提供了充足的光線。舒適程度不亞於五星級酒店。
不過她靠著窗戶,黎金昌想分辨清楚她背光的表情,還是費了半天力。
好半天,他才看清她在冷笑。
“我還看到大伯母了,她打電話叫司機來接她回公司。”她鎮定自若地將雙臂交於胸前,遺憾地搖搖頭,“你都快死了,連個二十四小時守在你身邊的家人都沒有嗎?”
黎金昌遲鈍的面部像是要發火,不幸被一口濃痰嗆住,漲的他卡在肥碩鼻樑兩側的眼球又突出幾分。
吸痰器就擺在床頭,黎簡無視了他的難受。
“躺在這裡,不能動的滋味如何?爺爺以前也受過這罪,可惜,他沒你這樣的福氣。”
那將死之人彷彿遇到天敵的獵物,噤口捲舌。她終於在他眼裡看見某種接近恐懼的東西,興奮的同時,只覺得遠遠不夠。
“你多活幾十年,長我不少經驗,應該聽過‘因果報應’這個詞吧?從我七歲,你把手伸進我的內褲,還威脅我和奶奶不要告訴我媽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以前你毒打我媽,活活氣死父母,我以為世上極惡之人不過如此,現如今才發現,你的下限比我想得還低。”
“你啊,”黎簡故意換成十分輕快的語調,“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
那股輕快如小溪的力量終究敵不過喉嚨泛起的惡心,她皺著眉沒說出口。
“真是造孽。你知道嗎?”
重音落在了後半句上。
“上次來,黎媛媛神經兮兮的,竟然把我當成假想敵,我看她早晚瘋掉……還好你要死了。”
年輕的笑臉變得冷厲。
“這是你的報應。哪怕你死了,我還會繼續詛咒你,死後墜入無間地獄,生生世世,做餓鬼,做畜生,再無輪回為人的機會。”
黎金昌已是急火攻心,耳聽得看似乖巧的晚輩出言不遜,判若兩人地在病榻前做起他的閻王判官,越發上不來氣。
黎簡將顫抖的手插進褲兜,臨走前仍覺得不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