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吧。
張堯再次闔上眼,要睡的樣子。
不過人心裡一旦有事,再困也得醞釀一陣。
近的遠的事兒,密密匝匝全擠在眉心,堵得她頭昏腦脹。她不由自主抬起胳膊,試圖用手背的重量抵住嗡嗡暴跳的腦門。
黑暗的沉默中,理智強硬地充當起疏通員,從神思滯塞的精神淤灘中,將那些個繁難瑣細的障礙先揀出,剩下的,則一件一件潦草地在眼前過。
她過到年前不大不小的一件事上,正跟方才和何紹峰談論的話題有關——
黎簡之前曾專門找她,問季遙帶叫程奕鋮的弟弟回家吃飯的那天,有沒有和家裡鬧不愉快。她當時出於莫名其妙的鴕鳥心態,沒有說實話。
實際確實有些不愉快。
季遙是在沒打招呼的情況下把人帶過去的。今天再看,她仍覺得這對季茹英來說不失為一種示威。
那陌生人的來到令大家都不知所措了片刻。但看到小孩真誠禮貌,戰戰兢兢,青春的面龐已染上不該這個年齡承受的滄桑,所有人都本能地讓了步。
張堯招呼他坐下,季茹英則回到廚房繼續忙活。
後來,季遙又領他到張兆謙休息的房間裡說話,出來時小孩眼睛紅紅的。
吃飯到中途,程奕鋮艱難開腔,在張堯客氣的詢問下,說了一堆家中的不易。
“……季遙哥人特別好,知道我媽媽病了,連著去了一個星期的醫院,又是買補品又是補貼醫藥費,叔叔阿姨還有大姐姐,你們一家都是我和我媽媽的恩人,謝謝你們寬宏大量,謝謝你們給我彌補的機會。”
他說著要往地上跪,被張堯攔住了。
而季茹英原本只是冷淡的臉轉眼變得難看起來。
張堯一時沒看明白。
等到兩人要走,季遙突然喝多了似的來到藉口忙家務不願送客的季茹英面前,直盯著她道,“媽,我們走了。你不跟奕鋮說兩句嗎?”
季茹英頭也不抬地“哦”了一聲。
“還叫我說什麼?有我這麼個親兒子關心他。”
季遙聽出她的陰陽怪氣,沒再說什麼,只是安靜而固執地站在原地,直到頹然敗陣。
程奕鋮則在較遠的地方,面色蒼白地道別,“阿姨,那我們就不打擾您了。”
季茹英的情緒卻在二人快要走出家門時爆發了。
“你爸住院的時候沒見你跑這麼勤快呢?!”
她說的當然是有失偏頗的氣話——
張兆謙出院前,季遙幾乎每天都會去看一次,只是待不多時。反倒季茹英,不知是嫌尷尬還是礙事,會打發他回去。
張堯在場面變得更難堪前將弟弟推出了門。
雖然不應該,但她開始有些討厭季茹英了。並且第一次不再如以往習慣的那樣,自覺充當兩人吵架之後的調停者。
弟妹頻繁進出於婆家,默默接替了這個角色。
但雙方多年的紆鬱難釋,這個結她解得很慢。
再後來聽說倆年輕人要出去旅遊,張堯鬆了口氣。
至少,家裡能過個平靜的年了。
只是表面的平靜難以調伏內心深處的暗湧。
虛假的和平維持不久。新年第一天,她便接收到現實的危殆警鈴。
梁美珍夫婦則隔了一天才趕到已搶救過來的女兒身邊。春節的火車票都售罄了,好不容易搶到兩張機票,夫妻倆連行李都沒收,就催著鵬鵬送他們前往省城的機場。
等終於看到女兒安靜沉睡的容顏,兩人肉眼可見地蒼老了十歲。
季茹英一見到親家,膝蓋不受控地直往下墜,面目悲壯。
“我對不起你們呀珍姐——”
黎國志心痛地將人扶起,“使不得使不得,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張堯也勸母親,“媽你先冷靜,這是醫院,不好太大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