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媽媽的話
“故事到這裡很無聊吧?”黎簡暫停了問道。
背對著她的臉發出鄙夷的嗤笑。
“你是想炫耀自己福大命大嗎?”
講故事的寬宥了她的無禮。
“我確實命大,不過福氣比起你,強不了多少。”
“還沒有完。”
她接著往下講——
又一年暑假,爸爸的大哥,也就是小女孩的大伯,也回了老家。他出走多年,少時的房間堆滿了糧食,早沒了他住的地方。他就跟老爹睡在堂屋,白日裡遊手好閑,從來不幫著家人去地裡幹活。旁人若支使他,一句兩句還好,話一多,他就在飯桌上摔盤子扔筷子。
不過他逗小孩很有一手,因此小侄女不僅不怕他,還總黏著他帶她出去玩。騎腳踏車就是他教會她的。心情好的時候,他還會帶她去放風箏。
有天晚上,村裡停了電。屋子裡悶得慌,小院倒是起了微風。媽媽趁著輕薄的月光,在院角拿出澡盆,倒進灶裡燒好的水,疲倦而幸福地喊道,“來吧小臭猴兒,洗完澡趕緊睡覺啦……”
她已經快六歲,可媽媽還是習慣親自給她洗澡,像嬰孩時期,在水盆裡放上小鴨子,邊洗邊給她講故事,唱童謠。
不曾想做母親的一時疏忽,大門忘記了掛鎖。洗到中途,只聽外面哐啷一聲,手電筒的光線亂飛了一陣兒,成心似的定在水盆中站著等沖水的女孩身上。
她媽媽慌忙起身擋在前面。
“大哥回來了?不是去李莊喝酒去了?”
對方沉默著慢悠悠走近,濃烈的酒氣沖人鼻喉。
“這是喝多少哎,我尋思你晚上不回來了。”
他仍死繃著嘴,擺出陰晴難定的模樣。
手電筒的光晃著眼,像被他放出的險詖鬼蜮,張掛在稚嫩的小人兒身上。女孩朦朧的羞恥心未發育成型,懵懵懂懂地,一屁股坐回了水裡。
“呵呵,我說這會兒涼快,給孩子洗個澡。”
她媽媽扯掉晾衣繩上的毛巾,把喝醉的人往另一個方向推。
“難受吧?趕緊回屋躺著……要不要煮個雞蛋湯啊?”
自始至終,那不速之客不發一言,鼾聲如雷地直睡到天亮。
從那天起,家裡人便很少再見過他清醒和氣的樣子了。不喝酒的話,他大多時候都陰沉著臉,喝多了,反而常常高興些。有時高興地過了頭,他會把在角落裡自娛自樂的小女孩用胳膊夾起,耍雜技一般,從一個胳肢窩換到另一個胳肢窩。再不然,就是拿外面不知哪兒弄來的小玩具,把孩子引誘到懷裡,而後故意用大腿使勁夾住,看她小小的身子扭來扭去,怎麼也跑不掉。他得意地哈哈大笑。
漸漸地,小女孩覺得他不好玩了,一見他回來,要麼躲到媽媽身邊寸步不離地跟著,要麼跑出去找鄰居家的姐姐。
臨近暑假結束的某一天,她記得很清楚。家裡兩個女人,好歹把兩畝地的活兒幹得差不多了。媽媽終於騰出時間,要帶她去鎮上逛逛,順便買個生日蛋糕,慶祝她即將成為一名小學生。
大伯那天難得清醒,心情又好,便也跟著去了。他主要負責開三輪摩托,接送三個老的少的。
逛超市的時候,小女孩讓大人們頭疼起來。可能因為整個暑假她都過得灰頭土臉,驟然置身琳琅滿目的商品間,貪心無厭,這個想要,那個也想要。
出發前媽媽又說了好聽話,讓她隨便挑。
最後她在玩具鋼琴和芭比娃娃中間犯了二選一的難題。
媽媽撿起裝芭比的大盒子,看了眼標價。
“這小東西這麼貴啊,怪不得落灰了都沒人買。”
聞言,她心裡涼了半截,嘴角耷拉下來。
為什麼不開心?她一時還說不清。
也許是幾個大人侷促地圍著身後,叫她模模糊糊地生出某種難言的焦慮——
他們都在等著她挑,但好像又不想讓她挑。
她自尊心受挫,於是小臉一甩,不爽地把東西扔回原位。
“我不要了。”
撂出這瀟灑的四個字,她誰也沒看,揹著手哼哧哼哧,像只灌了風的水泥袋,一鼓一鼓地,只管往出口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