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話回蕩在腦海。
她突然覺得惡心。
可又不想,也不敢繼續求證,她的保護人,到底是不是幫兇。
太殘酷了,人怎麼可以懦弱成這樣?
“告訴你個秘密。”她忽然想起要說什麼,“這世界上真正的好人,都是瘋子。所謂的正常人,不過是在表演正常而已。”
“噷,”黎媛媛背過身去,“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
“一個故事,換你今天的一幅畫。”她也朝著她的方向換了姿勢,“要嗎?”
對方沒有回答,她顧自講了起來。
故事發生在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有個小女孩,從四歲那年的每個盛夏,她媽媽都會帶她到鄉下爺爺奶奶家過暑假。
剛到那裡時,農村生活令她陌生。同齡孩子們的娛樂活動,爬麥稭堆兒,摸爬猴兒之類的,不知怎麼,她一概不感興趣。可是奶奶家沒有電視,她也找不到能玩得對勁的小夥伴,因此除了跟媽媽上集,或者陪奶奶去村頭看戲,大部分時間過得很無聊。
只有房子前不遠處的大水坑,清亮亮的,每次暴雨過後,總饞得她想跳進去撲騰兩下。
這小小的願望從未被滿足過,因為媽媽比她愛幹淨,總哄她說,那水看著清,實際附近的小孩都往裡尿尿,水裡還有螞蝗,咬住人的肉就不鬆口,會把她的血都吸幹……
她自然不信。
有一天,媽媽天沒亮就起了床,說要跟奶奶去麥壟裡打藥,留她在家,好好照看癱瘓的爺爺。一上午,她都盡職盡責地給老人端茶扇扇,沒好出去玩。好容易捱到中午,媽媽和奶奶回來了,兩人累得午飯簡單對付過就去睡覺了,她便趁著機會,一個人溜到外面。
家裡的大黃不嫌熱,也跟著小主人興奮地一躍而出。烈日當頭,四下裡除了知了在叫,不見一個人影。
她小跑著來到水坑邊,心髒怦怦亂跳,但是並不害怕。大黃在旁邊一圈圈踟躕著打轉,似乎知道她要幹嘛。但它一個天生的游泳聖體,竟然怕水,還哼哼唧唧地,想要用身體攔住她。不過,當然是沒有攔住。
為了不讓媽媽發現,下水前,她把上衣和褲子脫掉,疊好放在坑邊一塊幹淨的石頭上,然後順著坑沿,慢慢慢慢往下爬,說是爬,其實剛過一半,她就感覺小手使不上勁兒了。
腳底的濕泥冷不防給她個出溜滑兒,有好大一會兒,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後發抖的胳膊脫了力,她一咬牙,放任自己滾了下去。
這冒失鬼一聲呼救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淹沒在成人高的水位裡。
那是第一次,在還不理解什麼是死亡的情況下,她感受到即將和整個世界脫離的恐懼。
還好她運氣不算壞,撲騰沒多久,便被救了上來。
撈她的是村裡幾乎人人都知道的一個傻瘋子。
她去奶奶家的第一個晚上,就在手電筒的光照裡不小心瞥見過——牙齒黑黑的,頭發髒髒的,夏天光著膀子,冬天裹個襖子,見了人不是傻笑,便是“噫哎——噫哎”地叫,不曉得會不會說話。
他把她撈上來,給她穿好衣服,指指她家的方向,說,“拿個饃。”
又把一隻舊茶缸遞給她,“倒點霏。”
小孩聽出他是餓了渴了,馬上忘記了害怕,接過茶缸飛奔回家。
大黃留在他身邊沒有動。
回到家,她先到廚房灶臺上拾早上的剩饅頭,一個兩個還覺得不夠,三個她又拿不下,便溜到堂屋爺爺躺著的地方,去櫥櫃裡翻出個塑膠袋,順便裝了幾袋她平時當零食吃的幹脆面,裝好吃的倒好水,正要返回去,見大黃將傻瘋子領到了大門外。
“好狗,好狗。”他高興地接過食物,“不叫,不叫。”
“白玩水了,白玩了。”
他對著空氣嘟囔,然後一邊啃著饅頭,一邊走遠了。
……
蟬聲嘶嘶,伴著耳鳴的混響,逐漸沉寂於記憶中的熱浪。
黎簡回過神,聽見病房的新風系統也安靜下來。
黎媛媛一聲不吭,彷彿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