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想象
冬至這天,蓉城罕見地下了大雪,雪花紛紛揚揚,從入夜飄舞至次日侵晨。城市的溫度偏高,再加上清道夫們一大早的辛苦勞動,未幾便被摘掉自然築就的童話外衣,恢複了往昔的灰色面孔,只餘斑斑駁駁的白色,點綴在道路兩邊如摩斯密碼的綠化帶上。
這天是週末,黎簡不用上班,但在被窩裡賴到十點,她還是痛苦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因為還有差不多一個小時,她就又要去川西看黎媛媛了。
上回給她的速寫過於潦草,拿給老師看過之後,黎媛媛收獲了不少建議,昨晚打電話來,想請她再當一回模特,順便準備了小禮物要送給她。教她的老師是汪晴怡借人脈重金請來的,曾獲過不少行業獎項,如今已經賦閑在家,很得黎媛媛的敬重和仰慕。
“如果這回能得到老師的認可,我等病好了,就報考美院。”
黎簡不想打擊她的熱情,況且藝術創作對於精神病人來說,也是個很好的宣洩出口。所以接到她的電話,沒怎麼拿喬,大方答應可以中午就過去,先一起吃飯,再陪她作畫。
季遙九點多出的門,留了訊息說今天要帶肇事的小兄弟去季茹英家,看望已經出院兩天的張兆謙,中飯就不在家吃了。她若也有出行計劃,記得開車小心點。
自那晚兩人說開後,他不再出沒無常,大多時候雖仍在行色匆匆裡,但至少來去“有蹤”。反倒是黎簡,對他處處詳細的報備和日益穩定的情緒表達不太習慣,産生了一些身在福中不知福,卻又不可言狀的妄憂。
她暗暗思索過,季遙花費如此多的心力乃至金錢,去幫助那個孩子的動機,可能源自一種同病相憐的救贖情結,盡管他跟那孩子的情況大相徑庭。
他是受季茹英的影響,才會將鄭合裘的死歸咎於自身。又因他從未深刻參與過季茹英痛苦的過往,無法共鳴母親內心和悔意交雜的恨意,因此他的抱歉更加純粹——
一條與他有著血緣關系的生命在他眼前慘烈地消隕,且悲劇隨著他的離去擴散至幾個家庭,他作為其中最重要的誘因,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如果鄭合裘在放學路上攔住他的那個傍晚,他沒有鬼使神差地報出自己和媽媽的名字,而是機警地避開那張狡詐不善的臉孔,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少吃一點苦。
當然,黎簡猜不到後面那麼深刻的程度。是那個在季遙離開後,常來看望她的小兄弟對她所說的話,證明瞭她基於直覺做出的淺顯推測是正確的。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雪停之後是個大晴天,體感比下雪之前更冷。
黎簡這回獨自去看黎媛媛,本來覺得有上次的經驗,又在梁美珍的忠告下解開了心結,自當心境開曠,精神怡悅,卻在一步步靠近病房的孑然裡,無端感受到令她遲疑的凜冽。
於是她邊向著電梯慢慢挪步,邊調整羽絨外套的領子,直到下巴觸到冰冷的金屬拉鏈,但還是有種說不出在哪的陰寒。她無意識地攥著前領,陷入了專心致志的疑惑。
有人從身後靠近,輕快地拍了下她的肩膀。
“對不起對不起!嚇到你了嗎?”
曾氣急敗壞質疑她身份的男人仍如初見一般,戴著能裹住大半張臉的口罩,手忙腳亂地向她道歉。同時有些顧慮地四處張望著,似乎擔心被人看到。
黎簡長出一口氣,手從身上放下來,“徐翎珺?”
驀地想到他是公眾人物,後知後覺繃緊了嘴巴。
還好電梯口沒有人,被冷清的環境放大的驚呼聲沒有惹起任何注意。
“我就猜不會認錯。”他彎起熟悉的笑眼,“雖然我們好久沒再見了。你還知道我的名字?”
“常聽我朋友說起你。”
<101nove.ky姐吧?”
黎簡點點頭。
“真沒想到,在這裡也能見到你,好像我們每次見面,都是不期的偶遇。”
“是啊。”黎簡往前一步按了上行按鈕,“你……”
“找我朋友拿藥。”他大大方方地回答,“最近睡眠不太好,順便來做個話療。”
“哦,”黎簡表示理解,然後禮尚往來地解釋,“我來看個親戚。”
電梯到了。
黎簡看他跟著自己進來,“這裡不是住院部?”
“是啊。”他按了更高的樓層。
“你不應該去門診部?”
徐翎珺輕笑了一下,“你好像一點不奇怪我會出現在這裡。”
“有什麼奇怪的?”她不解地眯起眼睛。
他沒有回答,而是低著頭,似乎在想別的事。
“要是被營銷號拍到,又要說我在賣慘了。”
……
“不舒服,看醫生,為什麼是賣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