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那時間。”男人苦笑著。
“那把這個先喝了,好不好?”
黎簡撿起休息椅旁邊的操作臺上,醫護人員留下的一盒甜牛奶,並將吸管插好遞到他面前。
“你剛抽完血,又沒吃晚飯,爸媽現在都需要你,別讓自己倒下。”
有兩秒鐘,季遙木木地站著,彷彿不認識她舉在手中的東西是什麼。
兩顆溫熱的心髒在這掉幀般的一刻霍地失散,像是夤夜裡,共同身陷於一座闃寂無人的村莊,再無法摸到彼此。
他握住她的手,慢慢低下頭含住吸管——
牛奶甜得發苦。
“別擔心我。”
說完這句,他松開手,一個人大步走在了前面,似陣急風倏爾閃過。
黎簡眨眼間被他落下好遠。
樓下的人果然如黎國志所說,烏泱泱地都聚在了一起。icu非探視時間不讓進去,傷者家屬和肇禍方便在樓梯間前的開闊地你一言我一語,雖然聲音不大,但氣氛明顯不是很融洽。
季遙已經站在岳父旁邊聆聽要旨了,季茹英在兩撥人中間插不進嘴,只是幹著急。留餘女婿何紹峰一個,為張兆謙本該獲得的補償發動唇槍舌劍。
黎簡走到站在外圍的梁美珍身旁,悄悄問道,“怎麼了,他們不願意負責任嗎?”
親媽轉頭看了眼女兒,徒呼奈何,“不是不願意負責任,是不願意負全部的責任。”
“阿彌陀佛喲!”她焦心如焚地排揎道,“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吶?手術前態度還好好的,店老闆一來,說變臉就變臉,人還沒出icu呢……”
“……和解不和解是你們說得算的?!醒得來就是輕傷,醒不來就是重傷,醫藥費我們現在負擔得起,可是未來你們賭得起嗎?”何紹峰陰惻的威脅蓋過梁的僝僽。黎簡聽出爭議點沒有例外地出在了錢上。
“我們不接受和解。”
季遙泠泠的話音緊接過姐夫。他人不在c位,語氣也波瀾不驚,但一言既出,所有視線的焦點立刻都聚到了他身上。
“我以為,做錯事情承擔相應的責任,是成年人都懂的道理。”
“為應盡的責任討價還價,不僅表明你們法律意識的淡薄,還有道德品行的低下。”
“小兄弟還沒上大學?”
他望向黎簡先前看到的兩個工人中稍顯稚嫩的一個。
“剛入社會給親戚打工做苦力,就收獲這麼慘重的教訓,你不為他家裡人著想,至少也該為孩子的前途著想。”
後一句話顯然不是對那個年輕人說的,因為將將還在帶頭駁價的陌生中年男子瞬息間卑陬失色。
“拿未成年做減罪的藉口可能有用,但如果我們有心把事情鬧大,這次失誤,將會是他一生的汙點。”
“我們不接受和解。”
他又強調了一遍,黎簡方才聽出這實際是一句善意的勸誡。
“哪怕你們心存僥幸,為我父親祈回了一線生機,我也會在應得的賠償之外,為你們爭取到更為殘酷的代價。”
躲在大人身後的孩子軟弱但早慧,接收到季遙以進為退的暗示,泫然流涕地跪在了地上,被他的庇護者恨鐵不成鋼地費勁托住。
“對不起大哥哥!對不起叔叔阿姨們!是我的錯,是我不小心,我願意賠錢!多少錢都行!求你們別告訴我媽媽好嗎?她身體不好,要是知道我不上學出來打工,還闖出這麼大的禍,心裡會著急死的……”
十七歲少年的眼淚亦使人不無哀愍。
黎國志喟然嘆息,上前將人扶了起來。
“做錯了事情,哪怕不小心,只要敢於承擔就還有救。現在傷患還沒渡過危險期,我們先不討論賠多少錢的事。至於你媽媽,如果她是你唯一的監護人,早晚都得知道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跟伯伯去公安局備個案,然後好好勸勸你姨父,擺正心態,最大程度地爭取受害者家屬的諒解。後面才好說賠多少,怎麼賠的事。明白嗎?”
那少年含著淚,連連點頭。
黎簡亦有所感地,黯然神傷了少刻。接下來雙方中不服氣地又對嘴對舌了幾個來回,她都沒怎麼聽進去。直到梁美珍推了推她。
“走吧,先把你婆婆送回去,她有高血壓熬不了夜,這兒留你姐夫一個人。回頭你再帶著我去公安局接你爸。”
她連忙應下,只來得及佇望了兩眼季遙漸行漸遠的背影。
母女二人將季茹英送回家,發現張堯哄完孩子仍擔心地沒有睡下,便各自又勸了她們一會兒,不外乎是保重身體、還有硬仗要打之類的話。隨後相互扶掖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