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看她抱著一大抱花,忍不住朝她兜售。
夏茵駐足。她猛然想起媽媽當時給她留下一個花瓶,是那種大肚細口的青花瓷,也是老外婆留下來的。
她為了給媽媽治病,連同房子一起賣了。
她抱著花停在攤販前看。她買這麼多,確實需要花瓶。
她以她的審美,花了45元買了一個沒有花紋也沒有色彩、粗樸暗沉的陶罐,然後一手抱花一手提罐,走回自己剛買的新家。
開啟燈,空蕩蕩的客廳,但是很幹淨。
夏茵接了水,三下五除二地將花多餘的葉子去掉,然後也沒有剪,便隨意地插在罐子裡。
她在罐子裡放了清水。雖然她明天就走,這花終將很快枯萎。在她看來這些花與其在水裡泡汙泡爛,不如在無水中幹枯萎謝。但那些都是她明天走了以後的事,今天晚上,它們都應該享有清水的滋潤,茂盛盛開,流香溢彩。
她沒有買任何傢俱,買了一卷席子,當夜就在席子上,裹著帶來的毯子,用外套當枕頭,在新房裡湊合一夜。
夏茵走在熟悉的老房子裡,暈黃的光,照得牆上有斑駁的黑影。牆上留著自己小時候稚嫩的畫,歪歪扭扭奇形怪狀的人物。她往前走著,她的房間開著門,開著燈。她看到媽媽在廚房裡,她的身影在廚房玻璃上留著影子,聞著味道,是在給她燉酸菜魚。
夏茵最喜歡吃媽媽做的酸菜魚,又酸又辣又爽又香。魚肉嫩滑的,沒有刺,她可以不就著米飯就能一口一口地吃。
“媽!”夏茵叫著,一步一步往廚房裡走。一步一步地走,可是怎麼走也走不到。
腳底下的路似乎變成了斑駁的牆面,變得凹凸不平起來,變得面目猙獰起來。
小時候畫的稚嫩變形的人物好像都活了過來,在牆面上抓著她,張著嘴兇惡地笑著,似乎想把她吞進嘴裡。
可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有什麼東西隔著他們,夏茵還是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廚房的門似乎沒了。媽媽拿著刀在哪裡當當當地剁酸菜,拿著刀在那裡拍蒜,一瓣蒜兩瓣蒜三瓣蒜地拍。
夏茵只看到媽媽的身影,她低著頭,幹著活,額頭和兩側的碎發隨著她拍蒜的動作晃動著。
媽媽非常非常用力地剁著菜板上的東西。夏茵喚著“媽”,往前走,然後看到媽媽正在一節一節地剁自己的手,案板上一片鮮血飛濺。
“啊!啊!”夏茵尖叫著從噩夢裡醒來。她的人已經赤腳跳了起來,冰涼的地板寒氣透骨。
夏茵開了燈,坐在席子上。新小區的夜裡格外的靜。從落地窗往外看,慘白的路燈光,有風,吹得外面扶蘇的花木黑魆魆地搖曳,像極了張牙舞爪卻原地掙紮的惡鬼。
夏茵便輕輕地笑了,一行淚流到唇邊,鹹鹹的。
耳邊是春蟲的鳴叫。
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夏茵擦了淚,靠窗聽著蟲鳴,對自己笑著說:夏茵,祝你喬遷愉快。
惡,已然做下。昨日種種已隨昨日死。可仍舊活著的她,用做惡者的錢換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她憑什麼不愉快。
夏茵一回到a城,就接到陸昊的電話要接她過去。
“我在火車站,正準備坐公交回學校。要不您別等我了,我自己打車過去?”
陸昊奇怪道:“火車站?你火車站幹什麼去?”
“我回了趟老家,不知道您出差回來了。”
陸昊想說什麼,但想起在老家的可能是夏茵的傷心事,遂停了嘴沒有問,對她說:“出站口等著,我讓助理去接你。”
陸昊其實在家裡已經洗了澡換了衣服,他出差一個多星期,曠得久了,想念美人溫存,而且他出差談業務,喝酒難免,這回到家,就想著吃點夏茵做的濃粥小菜,開胃又養胃。這兩個念頭一起,他不顧是週一,也想著接夏茵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