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倒灌,塔尼亞的襯衫裙鼓起,腰線一寸寸勾勒清晰。機車筆直提速,以黃昏最後的謝幕為目標,是弔唁,誇父逐日般一往無前。頭盔下逆光的面容平靜,無憂也無懼的年少意氣,成為整片海岸唯一不會熄滅的東西。
黃昏最終被徹底染黑,夜幕覆蓋。行駛到人流密集的商業街,塔尼亞停車下來,說:“謝謝你,今天很開心。”
“嗯哼。”他一條腿撐著地面,“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她指指電車站,“坐車就直接到公寓門口了。”
於是最後一起進車站,月臺亮著燈,電車呼嘯駛來,搖晃與鳴笛中承載多少行人的來往離別。塔尼亞在紛亂人影中跨進門,轉過來揮了揮手,一門之隔兩人相顧無言,燈光落進她淺色的眼珠裡,隱約映出琥珀融化轉圜的水色。
外面不知哪家商場在放吳雨霏的《吳哥窟》,粵語歌飄渺著,睜開雙眼做夢,送我歸家有何用。
她輕輕說:“我要走啦。”
離開的人應該說再見,強調自己要走,倒更接近某種暗示。
傑森在這時開始痛恨他良好的聯想能力,他不明白那種失去的惶恐從何而來,出生在犯罪巷,家鄉教會貧民窟小子的第一件事是——他的手裡從來抓不住任何好東西,朋友,家庭,親情,機會,即便所剩無幾,上帝仍然有辦法榨走他唯一擁有的——他的命。
那麼幹脆破罐破摔,紅頭罩用槍和暴力掠奪領地達成目標,其他的都不再需要。
你究竟是為她著想,還是因為害怕失去而拒絕開始。
塔尼亞已經轉身走進車廂,靠著窗戶,溫熱呼吸碰到玻璃結成霧,她用手指抹開那片白茫,唇角清晰。
關門的鈴聲叮叮響起,粵語歌還在幽幽轉轉地唱,原諒你太理性,在一起也要守秘密。兩扇門緩緩閉合,他忽然想起她在煙花中的口型,又或者是在白霧中無聲的話語——你對於我人生的好壞,是由我、而不是你決定的。
肋下劇烈的神經痛點燃沖動,霎時席捲全身,每一滴血都在沸騰,一如在幽綠湖水中的重生之日。他猛地邁步到即將關閉的車門前,手掌卡住縫隙,身軀硬生生擠進去。
塔尼亞驚訝看著他出格的舉動。他模樣狼狽,胸口起伏不定,目光全然專注地凝視她,逼近的動作堅定而壓迫,朝她伸出的手卻又變得小心翼翼。
她慢慢笑起來,幹脆反握住那隻手。
隨即被臂膀緊緊擁攬住,他不得章法胡亂捧起她的臉,掌心溫度燙得嚇人,逼近中藍眼睛燃燒沸騰,微微側首吻住她。
不是俯下身那種,他託著她的腰將她整個抱起,稍微高過自己,仰面膜拜似的急切吻她,在這一刻忽然發覺——不是她每個細節都正好契合他的審美取向,而是他在朝她趨近,肌肉,血液,骨骼,一切都順應萬有引力獻祭似沖進她眼裡。伊卡洛斯雙翅融化掉進大海,莫不過如此。
塔尼亞感覺整個人被抵在車窗上,對方完全籠罩貼近,發熱的胸口擁著,吻得有點太粗野和狂熱了。雙唇廝磨,舌尖糾纏,深深嵌合,一寸寸啃咬吮吸,要將她咬著吞吃掉。直到她也被那種熾熱感染,血液隔著面板一起共舞。
車廂裡乘客寥寥,上班族昏昏欲睡,無人在意,無人知曉。
他將臉埋在她頸側,深深摩挲著發絲,低而悶地喃喃:“——緹亞。我的。”又重複,“我的。”
塔尼亞笑起來,“那麼知更鳥和紅頭罩也是我的了嗎?”
“……嗯。”他說,“只要你需要。”
《吳哥窟》尾音拉長,飄渺著唱兩人一起消失,謠言得不到證實。電車轟隆隆,載著他們一同離去。
達米安放下望遠鏡,臉上有種浪費了時間的不快,“嘖,所以他們是在發展不正當男女關系。”
“更多人會稱其為約會,”卡珊嘆氣,“你才發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