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仙子舞曲iii
女人靠在窄窗的生鏽防盜柵欄上,塗抹寇丹的指甲尖銜著一根點燃的女士煙。
從這裡望出去,是香港最典型的老鴿子樓,兩排幾乎面貼面的樓牆中劈開一道巷子,半人窄的窗戶一扇擠著一扇,幾乎能聞見隔壁隔夜飯的餿味和濕衣服的潮氣,電線、曬衣杆和半褪色的招牌參差斜插。往遠看,不到半條街就是霓虹繁華的九龍中心,照得天色都更亮堂。
女人用拇指搽花煙頭上的口紅印,漫不經心地計算著客人來的時間。她入行有六七年,見過的怪人不少,像這次這個包了長期的主顧,出手闊綽,定的地方卻在這種逼仄破舊的老樓,來去都包裹嚴實,怕見光似的,看著怪瘮人。但每樁生意都來之不易,她沒有挑揀的資格。
正想著,敲門聲響起,趿拉著拖鞋過去開,正是那位客人,大夏天密不透風套著兜帽鬥篷,似一道削薄黯淡的影子。女人笑著招呼她進來,準備起按摩的薰香和精油——客人是個女仔,她男客女客都接,女客反而更幹淨講理一些。
來客脫下外衣,趴在毯子上。女人每次瞧見她的身體都忍不住微微心驚——包括手腳在內一大部分都被義肢替代,皮肉和金屬硬生生焊接,一根合金脊椎沿後頸蜿蜒往下,像扒在背上的一條銀色蜈蚣,真正稱得上人體的地方只有小如嬰兒的一部分。
女人學過按摩,懂得分析肌肉狀態,這客人全身的肌理都緊緊繃顫著,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忍受劇痛。
怪不得她要找人按摩放鬆呢。
這座城市近日湧入了各路人士,在市井三教九流中生活多年的女人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見她半晌沒動,客人轉過頭來,半張金屬臉上的電子眼珠微微轉動,透出無聲的詢問。女人開了個玩笑糊弄過去,將塗抹精油的雙手貼在她形態可怖的後背上,輕輕揉按起來。
塔尼亞被關進了酒店套房。
她跑進洗手間,將套房自帶的牙刷桿直接捅到嗓子深處,逼迫自己反胃嘔吐,將剛剛的毒藥吐出來。完事後,擦拭嘴唇漱口,走出洗手間。塔利亞安排的房間還挺豪華,表面上看待遇還不錯,但塔尼亞知道,只要她有任何異動,就會從犄角旮旯裡冒出一個個監視她的刺客。
沒有手機,沒有網路,被嚴密監視著,塔尼亞無所事事地在床上滾來滾去。中午有人送過一次飯,近傍晚則送來一套禮裙,她不明所以,還是不得不照做。
穿好後,她被蒙上眼睛帶進車裡,她默默計算著車程時間,左轉,右轉,右轉,下坡,一直下坡。到達目的地下車,蒙在眼睛上的綢帶揭開,塔尼亞看到棕發綠眼的女人姿態從容地倚在前方,穿了身香檳色掛肩長裙,不規則斜垂的裙裾下露出兩條筆直長腿,看上去豔麗典雅得逼人,隨意瞥她一眼,稍抬下巴示意她跟上。
前方綴著光亮,踏進去,另一片世界在眼前展開,像是一座巨大倒垂的佛塔內部,自中空的環形廣場往下鑿出幾十層,點綴的霓虹將這裡照得亮如白晝。香港本就被稱為賽博朋克氣息最濃重的城市,這裡更是那種氣質的濃縮具現,繁華與破敗,富有和貧窮,雜亂的霓虹和各色招牌,冷色基調點綴高飽和的流光,還有來來往往不似普通人的人群。
這裡不是地上的世界,塔尼亞想,地下黑市,或者類似的什麼地方。
交易著違禁品,武器,外星産物,魔法産物,各種你能想象的稀奇古怪的東西,像《哈利波特》中的翻鬥巷。
塔利亞神態自若地穿過人群,塔尼亞跟在她身旁,遮掩面容的路人有意無意乜過視線,給她一種被盯上的錯覺,她似乎唯一一隻誤入野獸聚會的綿羊。
走進一處類似歌劇院的地方,懸掛燈管的穹頂高挑,透明玻璃地板下方似乎倒映著萬丈深淵,地板上的人渾不在意地推杯換盞,酒精氣息混合著靡麗香水,女人眼皮上敷塗金粉,衣香鬢影的奢靡氣息撲面而來。
塔利亞跟一個男人隨口寒暄了幾句,對方年齡不小了,頭發和胡須都已雪白,眼罩遮住一隻眼,背後還揹著兩把類似武器的東西。兩人關系似乎不大好,言詞推送間隱含鋒芒,最後塔利亞微微冷笑,徑直越過離開。那個年長男人則朝塔尼亞投來目光,獨眼中隱含深意,似是估量一件展示的商品。
被待價而沽的感覺讓塔尼亞渾身別扭。這人怎麼回事。她開始發散思維。想想被塔利亞帶在身旁的她像什麼角色,外貌上顯然不是親戚,氣質差別上也不像盟友,她目光劃過周圍一對對相伴的男男女女,忽然福至心靈——草,她看起來不會像是塔利亞養的小姘頭吧?男女通吃這種事在這裡肯定也不罕見啊!
她有點驚恐,感覺這次就算沒死在塔利亞手上,回去也要被達米安暗殺。
半晌,劇院最前方的舞臺忽然拉開帷幕,伴隨著演奏聲,造型浮誇的表演者上演一場場魔術雜技,為聚會的人們增添調劑看點。塔利亞端起一支酒杯,指尖緩慢摩挲閃爍光點的杯沿,神情中有種很難被取悅的傲慢與莫測。塔尼亞則乖乖杵在旁邊當鹽柱裝飾。
魔術表演到了經典的大變活人環節,魔術師將鴿子放回高禮帽中,向臺下一彎腰,“有哪位嘉賓願意來配合這場演出?”
塔尼亞心念一動,自告奮勇就要上前,一隻手猛地扣緊她的肩,塔利亞低柔的聲音在耳畔流淌:“別耍花樣。”
“當然不會。”塔尼亞很乖,“我還需要你的解藥。”
魔術師興高采烈地邀請她上臺,並介紹他所表演的瞬移魔術需要兩個人合作完成,魔術師和嘉賓的雙手綁在一起進入櫃子,他將在嘉賓的目光中表演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