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奏曲ii
畫框裡的提燈天使悲憫而寧靜地彎唇微笑,對她的疑惑不發一言。
她抿了抿唇,提著水桶繼續朝走道盡頭的樓梯走,踩上階梯。
提燈天使在她身後隱約咧動嘴角。
不知是不是提了一大桶水的緣故,這條樓梯給她感覺格外長,一級級攀升,在濃得滲水的黑暗裡永遠走不出。四周寂靜如墳,只有她落在樓梯上的腳步聲與水桶搖晃的“嘩啦”“嘩啦”。
安靜時就容易發散思維,她哼著歌默數起臺階數,一二三,傳說地下室的階梯會在某天夜裡多出一級,四五六,不祥的十三級階梯裡藏著怨靈,七八九,說到底都只是添油加醋的怪談而已。
有點累,她換提水桶,用手摸索著牆壁向上。
終於登上階梯盡頭,實驗樓一層卻仍籠罩在黑暗中,沒有值班教師,沒有一同值日的學生,連一絲燈色都無。倘若不是眼睛還能眨動,她幾乎要錯覺自己被人矇住雙眼。
發生了什麼?
古怪的鐵鏽味揮之不去,塔尼亞放下水桶,摸索牆壁,牆皮剝落,磚石縫隙間滲出苔蘚與潮氣,給人以剝皮動物的黏軟觸感。再往前,一片光滑質地陡然撞上指尖,隱約有凹凸不平的輪廓,兩彎圓形的凹陷,一處嶙峋的凸起,再往下一條弧形的裂隙……一張人臉。
……草。
應該不是活人,堅硬柔滑的質地接近打磨過的石膏。但校內的石膏人像都擺放在美術室和雙子教堂的廢棄倉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或者說,這裡還是實驗樓嗎?
漆黑的死寂中忽然響起笑聲,稚嫩又天真無邪,咯咯咯的,就貼著耳根舔過。隨後,是與清脆笑音迥然不符的,沉重而拖沓的挪行聲,似詭異黑暗擰成的一團瀝青匍匐爬行著朝她而來。
她呼吸一頓,幾乎不作猶豫,邁步就跑,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能辨別出隱約輪廓,周遭影影憧憧,越分辨越讓她不安——這地方的佈局幾乎與實驗樓地下一層毫無二致,她走了許久,其實根本沒有走出那層地下室,還是突然掉進了一個映象的裡世界?
塔尼亞不相信鬼打牆,紛雜思緒中她隱約抓住一點線頭,但身後的追逐讓她無暇細思。
聲音迫近地綴著,速度快到非人,濕漉拖行聲夾雜骨骼軋動的輕咔,讓人想到《咒怨》中拖著扭折四肢倒爬下樓梯的女鬼。塔尼亞不能回頭,也不想回頭,目光近乎逼迫地捕捉前路,憑本能左拐右拐。
洛夫克拉夫特說恐懼源於未知,未知是夜路中搭上肩膀的手、是熟睡時爬出床底的臂、是貓眼那頭對視的眼、也是廁所隔間傳來的輕叩。人類的想象力以未知為土壤長成盤虯怪樹,而她現在要與未知之物在黑暗中玩一場單方面捉迷藏,渾如戴著鐐銬在深淵鋼絲上跳舞。
太近了,濕冷悚然的氣息幾乎觸上後背。奔跑的女孩倏爾一轉,頭也不回朝後丟擲一個東西,小巧的唇膏形防身電擊器,被掰斷了炸成一團發亮的火花,直墜向後。
迫近的未知之物稍一停頓,女孩逮住著空隙,身影如鑽窟的兔消失在錯綜複雜的黑暗走道中。
塔尼亞飛快藏進一間儲物櫃,整個人縮到最小,捂住口鼻,因奔跑而加快的鼻息被壓輕至無。她不敢暴露一絲光亮,於是將手機背在身後,憑記憶按觸螢幕傳送求救訊號。
再次響起的拖行聲讓她手指一頓。聲音沉重而拖沓,不偏不倚朝她藏身之處逼近。發現她了嗎?她咬緊下唇,思維飛速運轉,對方依靠什麼來定位,視覺?嗅覺?聽覺?它又是否就是近日校內一系列失蹤案的罪魁禍首?
就像夜半驚醒聽到臥室內傳來陌生足音,越是緊闔雙目佯裝熟睡,那足音越是逼近耳側,對方已經來到這一列儲物櫃旁,“啪”,第一扇櫃門彈開,它肢體的一部分砸穿空蕩鐵櫃,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咯吱聲,再粘膩而慢吞吞地收回去。
塔尼亞背部緊貼櫃壁,幾乎能感受到自那側傳導而來的簌簌瑟顫。
“啪!”第二扇。
無法逃出的黑暗,逼仄有限的轉圜餘地,速度非人的詭異怪物,就似沒有出口的米諾斯迷宮、實力懸殊的古羅馬鬥獸賽,一場註定的死局。可如果它就是失蹤案的始作俑者,那個唯一的倖存者——前天在雙子教堂發現的女學生若拉·埃文斯,她究竟是以何種訣竅從這場死局中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