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照不宣的暗號
晨霧還未散盡時,薛寒的靴子聲就踏碎了籬笆外的露珠。
許瑤蜷在灶臺邊擇菜,指尖沾著青豆的汁液,忽然聽見木窗欞輕輕叩響三下——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暗號。
“麥乳精放窗臺了。”
薛寒的聲音裹著水汽,青布衫角掃過窗沿時帶落幾片忍冬花。
許瑤數著靴子碾過碎石的聲響漸漸遠去,才伸手去夠那個印著紅雙喜的搪瓷罐。
罐底黏著張折成方勝的糖紙,展開是半幅木棉花,花蕊裡藏著工整的鋼筆字:今晨供銷社有新到的燈芯絨。
許母摸索著麥稭簾子笑道:“薛同志又送藥來了?你爹這兩日咳得輕了,夜裡都能聽見他打鼾。”
竹篩裡的當歸隨話音輕顫,去年曬的藥材早被三姐剋扣得只剩碎渣,如今整朵的菌子卻在陶甕裡堆成小山。
正午日頭最毒時,許瑤在堂屋門檻上撿到個樟木雕的針線盒。
盒蓋內嵌著碎鏡拼成的並蒂蓮,轉動鉸鏈便有細雪似的木屑簌簌飄落。
許父舉著老花鏡端詳盒底暗格,忽然笑出聲:“這不是咱家舊紡車上的榫卯?難為薛營長用彈殼熔了當鉚釘。”
暮色四合時分,薛寒照例送來半筐新刨的木花。
許瑤望著他軍裝後背上白花花的汗堿,忽然瞥見他褲腳沾著星點硃砂——村口土地廟翻新的紅漆還未幹透,難怪今晨聽見三姐跳腳罵誰偷換了供桌上的長明燈油。
“給你的。”
薛寒從武裝帶夾層摸出個物件,古銅色彈殼雕成的小夜鶯棲在他掌心,鳥喙銜著片風幹的野薑花瓣。
許瑤伸手去接,指尖擦過他虎口結痂的刻刀痕,驚覺那傷痕走勢竟與彈殼上“冤”字的撇捺重合。
三姐的閑話是隨著梅雨季的悶雷炸開的。
許瑤蹲在井臺邊洗衣時,聽見張嬸和李嫂的棒槌聲忽輕忽重:“說是薛家祖上有癔症......他爺爺當年舉著鐮刀追砍半條村......”
青石板縫裡的蝸牛被皂角水嗆得縮回殼裡,許瑤攥著那件染著槍油味的軍裝,突然發現肘部補丁的針腳細密得反常。
夜裡給父親煎藥時,許瑤對著灶火出神。
藥吊子咕嘟冒出的水汽裡,她恍惚看見薛寒蹲在營房煤油燈下縫補衣裳,槍繭粗糲的手指捏著繡花針,冷硬的下頜被暖黃的光暈染得柔和。
瓦罐裡當歸的苦澀忽然混進蜜香,原是薛寒昨日送來的槐花蜜凝在罐沿,正巧滴進翻滾的藥湯。
“瑤瑤看這個!”許父舉著新糊的紙鳶闖進灶房,竹骨上繃著的竟是薛寒送來的糖紙。
七彩玻璃紙在月光下流轉光華,映得老人久違的紅潤面龐像抹了胭脂。
許母摸索著糊風箏的漿糊碗,忽然嘆道:“薛同志送來的粳米熬粥就是黏稠,比往年兌了麩皮的好咽多了。”
許瑤在夜露深重時輾轉難眠。
樟木針線盒在她枕邊泛著幽香,小夜鶯的翅膀被月光投在土牆上,隨樹影搖曳成展翅的模樣。
她輕輕轉動盒蓋上的並蒂蓮,碎鏡裡突然晃過院牆外半截紅頭繩——正是三姐女兒出嫁那日系在轎簾上的樣式。
西廂房傳來父親熟睡的鼾聲,許瑤攥著那枚帶體溫的彈殼走到院中。
曬谷場方向飄來燒麥稭的焦香,混著薛寒黃昏時送來的艾草氣息,在潮濕的夜霧裡織成張溫柔的網。
她忽然聽見籬笆外傳來窸窣響動,月光將某個高大身影投在晾衣繩上,繩上掛著的軍裝隨風輕晃,衣擺掃過那人肩章時發出布料摩挲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