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染著鳳仙花的指甲猛地摳住桌角,鬢角的夜來香簌簌掉下兩片花瓣。
許瑤不緊不慢翻開賬本,七三年中秋那頁夾著的碎瓷片“當啷“落在紅布上,藍印花紋與三姐家新砌的雞窩泥縫裡的瓷片嚴絲合縫。
“賒賬買的醃菜壇子,“許瑤聲音清得像山澗水,“怎麼碎在你家牆根下?“
她忽然舉起張泛著茶籽油香的紙片,七三年九月十七日的藥費單背面,赫然印著半枚鳳仙花染的指甲印。
人群如炸開的馬蜂窩,幾個曾幫三姐砌過雞窩的漢子突然擠到前排:“怪不得那黃泥裡摻著碎瓷!“薛寒適時將拖拉機座墊下的碎瓷嘩啦倒在桌面,瓷片碰撞聲驚得樑上麻雀撲稜稜亂飛。
三姐突然尖笑出聲,靛藍頭巾在撕扯中滑落:“小蹄子倒是會編故事!“
她染著紅指甲的手伸向許瑤衣襟,“誰不知道你和這開拖拉機的...“
話未說完突然噎住——薛寒軍大衣口袋裡滑出的半截鉛筆,筆杆上赫然刻著“七三年先進工作者“的獎章編號。
“這筆是去年修堤壩時...“老會計顫巍巍的話被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打斷。
許瑤將鉛筆輕輕擱在藥費單旁,七三年秋的工分賬本殘頁在穿堂風裡沙沙作響,那些被改動的數字在晨光下現出深淺不一的墨痕。
“夠了!“村長突然用煙袋鍋敲響銅臉盆。
許瑤望著盆沿晃動的光影,忽然想起昨夜薛寒蹲在草垛旁幫她整理證據時,大衣蹭上的蒼耳子還粘在他後襟。
這個細節讓她莫名挺直了脊背。
當三姐撲過來要撕賬本時,薛寒的魚叉柄恰到好處橫在兩人之間。
“怪不得當年許會計突然病重!“人群裡爆出怒吼。
許瑤感覺薛寒的體溫隔著棉襖傳來,他袖口散發的薄荷混機油的味道,莫名鎮住了她指尖的顫抖。
三姐鬢角的茶籽油在冷汗中暈開,將靛藍衣領染出大片油漬。
村長舉起借條的手突然頓住——泛黃的紙張右下角,七三年秋的楊樹葉標本脈絡間,隱約可見“許瑤見證“的鋼筆水印。
許父當年教女兒練字時,總愛在重要文書裡夾片葉子當防偽標記。
“假的!
這都是假的!“三姐突然抓亂發髻,夜來香碎瓣混著冷汗粘在扭曲的面頰上。
她染著鳳仙花的指甲撕向借條,卻被薛寒用拖拉機鑰匙擋住。
金屬碰撞聲裡,許瑤清晰聽見人群後方傳來孫志強倉皇退場的腳步聲。
七三年秋的墨跡在陽光下泛起詭異的金紅色,像極了許父咳在賬本上的血沫。
這個發現讓幾個曾受過許會計恩惠的婆娘突然哭出聲。
“三姐不是說要捐錢修祠堂?“
七個鮮紅的“1973“印章在晨光裡刺得人睜不開眼。
薛寒忽然在許瑤背後輕咳一聲,她順勢掀開賬本最後一頁。
七三年除夕夜夾著的全家福背面,許父用紅筆寫著“瑤瑤嫁妝:五顆薄荷糖“,旁邊粘著的糖紙正與鐵盒裡的玻璃紙紋路重合。
這場精心策劃的揭發最終在正午鐘聲裡落幕。
“拖拉機該加油了。“薛寒突然用沾著黃泥的鞋尖碰了碰她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