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鯽魚豆腐湯
清晨的露水還凝在瓦簷尖,許瑤蹲在灶臺前煎藥。
藥罐裡翻滾的當歸混著柴胡味,把西廂房窗欞上貼的褪色窗花都燻得發苦。
她剛用蒲扇壓住竄出來的火苗,就聽見籬笆牆外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瑤丫頭!“村民甲扒著柴門探進半個腦袋,鼻尖沾著昨夜看熱鬧蹭的紙灰,“孫家那個活祖宗,今早往公社搖電話時撞見她三姐了!“
他神神秘秘地比劃三根手指,“三姐揣著布口袋往村尾土地廟鑽,眼珠子跟黃鼠狼似的滴溜轉。“
許瑤手裡的蒲扇“啪嗒“掉進灶膛。
灰燼裡騰起幾粒火星,像極了昨夜王鐵柱靴釘擦出的火光。
她望著藥罐咕嘟咕嘟冒出的白霧,忽然覺得後頸被薄荷味的水壺烙過的地方隱隱發燙。
村尾的蘆葦蕩裡,薛寒正在修補漁網。
墨綠軍褲捲到膝蓋,晨光在他背肌上鍍了層金邊。
許瑤隔著三丈遠就看見他戰術腰帶掛著的五帝錢——那是昨夜狗崽子項圈上晃動的同款銅錢。
“她在地窖藏了二十斤桐油。“
薛寒聽完轉述,將磨得發亮的魚叉插進淤泥。
浮萍順著漣漪蕩開,驚飛了蘆葦叢裡偷食的麻雀,“臘月裡白麵引老鼠,桐油燒倉庫——連環套。“
許瑤攥著軍用水壺的手一緊。
壺身還留著薛寒的體溫,邊境帶來的沙棘果香混著他身上松針的氣息,將她心頭亂竄的焦躁熨平了些。
正要開口,忽見薛寒戰術手套上沾著片青鱗——是今早特意給她撈的鯽魚。
“今晚吃鯽魚豆腐湯?“
他低頭系漁網活結,喉結上的舊傷疤被蘆葦影割成兩段,“多放芫荽。“
許瑤望著他襯衫下若隱若現的繃帶痕跡,忽然想起昨夜紙灰紛飛時,這人用後背替她擋住三姐砸來的石塊。
掌心的水壺突然變得滾燙,燙得她眼眶發酸。
日頭偏西時,三姐果然來了。
她換了件灰撲撲的斜襟褂子,發間別著朵慘白的紙絨花,活似從墳堆裡爬出來的孝婦。
許母的盲杖剛碰到門檻,三姐“撲通“跪在曬著草藥的竹匾前,震得當歸片簌簌往下掉。
“瑤妹子,我是豬油蒙了心啊!“三姐抹著並不存在的眼淚,袖口露出半截簇新的紅頭繩——正是昨夜絞過她脖子的那根。
她膝行著去夠許瑤的布鞋,藏在身後的布口袋卻露出截麻繩頭,繩結處還沾著土地廟香爐裡的香灰。
許父的咳嗽聲從裡屋傳來,混著藥罐沸騰的咕嚕聲。
許瑤盯著三姐衣襟上歪歪扭扭的補丁,忽然發現針腳用的是軍用帆布線——和薛寒縫補漁網的線一模一樣。
她不動聲色地將曬幹的艾草堆到窗臺,那裡擺著薛寒今晨送來的新鮮木槿,花蕊裡還凝著露水。
“三姐快起來。“
許瑤虛扶一把,指尖觸到她袖袋裡硬邦邦的物件。
是供銷社新到的黃銅鎖扣,能在推搡時悄悄劃破人衣裳的那種。
昨夜祠堂青石碑上的抓痕,也是這般半月狀的印記。
三姐順勢抓住她手腕,指甲縫裡的桐油味刺得人太陽xue直跳:“好妹妹,明日我幫你曬被褥賠罪?“
她袖口翻動間,許瑤瞥見內袋縫著的暗紅色布條——正是生産隊倉庫封條的顏色。
暮色漸濃時,三姐終於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她臨出院門時“不小心“踢翻了醃酸菜的陶甕,彎腰收拾時,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悄悄刮過窗臺。
許瑤假裝沒看見她往木槿花盆裡塞東西,只是將薛寒給的薄荷葉揉碎了撒在甕沿——明日太陽一曬,某些人手上的桐油味就該現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