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薛寒的體溫
槐樹枝椏在夜風裡簌簌作響,許瑤捏著五帝錢的手沁出薄汗。
薛寒靴子碾過滿地紙灰,月光將他繃緊的下頜線鍍得冷硬,像是隨時要出鞘的刀。
“大夥評評理!“三姐攥著帕子往墓碑上撞,枯草似的鬢發散在煤油燈影裡。
“許家仗著城裡親戚撐腰,偽造借條要吞我兒的救命錢啊!”
她懷裡八歲男童適時爆發出幹嚎,脖頸卻抻得老長偷瞄供桌上的麥芽糖。
許瑤瞥見父親佝僂著背縮在人群後,咳得肺葉都在打顫。
母親盲杖點著青石板,正循著哭罵聲跌跌撞撞往前挪。
她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新漿洗的的確良襯衫貼在後背,洇開一圈鹹澀的汗漬。
“三嬸說借條是去年臘月立的?”
許瑤聲音清淩淩劈開竊語,將裱在玻璃板裡的舊賬本“啪“地拍在供桌上。
紙頁間簌簌落下幾粒幹桂花,正是母親每年中秋做糖糕用的模子印。
人群裡炸開低呼。
王二狗舉著的煤油燈晃了晃,照亮賬本上工整的鋼筆字——1973年收支明細裡,明明白白記著孫家欠許家三百斤糧票。
而三姐手中的借據,落款赫然是1974年春分。
“哎呦我的命怎麼這麼苦——”
三姐突然撲向燃燒的紙錢堆,火星子濺在薛寒的軍褲上,“許丫頭在供銷社當會計,改個賬本還不容易?”
薛寒抬靴碾滅火星,戰術腰帶上的銅扣擦過許瑤手背。
他沉默著解開軍用挎包,掏出一沓蓋著紅星印章的函件。
最上面那張運輸排程單被夜風掀起一角,1973年冬月的油墨印鑒,正與賬本上的日期嚴絲合縫。
“去年臘月我在邊境執行任務。”
薛寒指尖點著排程單上的紅章,陰影裡蟄伏的傷疤隨著吞嚥起伏,“許同志託我捎給孫家的糧票,現在還鎖在縣武裝部保險櫃。”
三姐塗著蛤蜊油的指甲突然掐進男童胳膊,孩子吃痛的哭聲裡混著她變了調的尖叫:“當官的就能作偽證?誰不知道你天天翻許家牆頭......”
“夠了!”村長煙袋鍋重重磕在石碑上,驚飛夜梟。
他彎腰撿起被風捲到腳邊的五帝錢,紅絲線纏在生鏽的銅錢眼裡,“這串壓棺錢,還是我親手從許老太爺嘴裡摳出來的。”
許瑤渾身一震。
母親摸索著攥住她手腕,盲杖尖在地上劃出深深的刻痕:“瑤兒出生那晚,她爺爺攥著這串錢不肯閉眼,說是要鎮住許家祖墳的陰債。”
老人渾濁的眼珠轉向三姐,“老姐姐,偷換借條的人真要遭雷劈的。”
人群突然騷動起來。
村民甲擠到前面,鼻尖幾乎貼上玻璃板:“這賬本上的桂花印,跟我家那口子中秋領的救濟糧包裝紙一模一樣!”
“可不是嘛!“村民乙拍著大腿嚷嚷,“去年春荒時孫家還找我借過紅薯,說是家裡斷炊三個月......“
三姐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麥芽糖塞進男童嘴裡,堵住他假哭的間隙。
她眼風掃過槐樹後的陰影,許瑤敏銳地捕捉到膠鞋碾碎枯枝的脆響。
薛寒悄無聲息地調整站位,作戰靴釘掌正對著聲源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