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腰上的皮帶......“許瑤突然開口,驚飛了蘆葦叢裡的夜鷺,“你早知道三姐用糧票換的?“
薛寒腳步微頓,靴底碾碎田埂邊的蝸牛殼:“上個月供銷社盤點,丟的是第三聯券。“月光流過他後頸的陳年疤痕,蜿蜒如銀色溪流,“三姐換皮帶用的,是蓋著&09;章的票券。“
許瑤捏著銅哨的手突然顫抖。
紅繩纏住她小指,像月老祠裡求來的紅線。
當薛寒轉身遞來軍用水壺時,她看見他瞳孔裡搖晃著兩個小小的自己,發梢還沾著夜露淬亮的星子。
“等村長回來前......“薛寒突然摘下簷角晾著的幹辣椒,指尖搓出簌簌紅雨,“該找找當年經手過稿紙的人。“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揉成長長的繩索,投在通往鋼廠家屬院的土路上。
許瑤數著薛寒作戰靴的鐵釘聲,突然發現其中混著另一種腳步聲——像是膠鞋踩著碎石子的響動,從他們拐過曬谷場時就黏在身後。
許家院牆的爬山虎在夜風裡沙沙作響,薛寒用作戰靴尖撥開歪斜的竹籬笆時,驚飛了藤架上打盹的螢火蟲。
許母摸索著門框迎出來,盲杖敲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月光:“灶上煨著黃芪粥呢。“
“爸呢?“
許瑤接過母親遞來的粗瓷碗,發現碗底用紅漆描著褪色的雙喜字——這是父母結婚時供銷社處理的瑕疵品。
裡屋傳來樟木箱開合的吱呀聲,許父佝僂著腰探出頭,眼鏡腿纏著膠布:“當年鋼廠工會的收據我都收在......“話沒說完就被嗆得咳嗽,指縫漏出的月光裡浮動著細塵。
薛寒突然單膝跪地,軍褲摩擦青磚的聲響驚得煤油燈芯爆出燈花。
他指尖拂過箱底泛潮的舊報紙,抽出一本裹著藍布包袱的冊子。
許瑤湊近時聞見熟悉的茉莉香——和薛寒水壺裡殘留的氣息如出一轍。
“七二年冬季勞保單?“許父枯瘦的手指劃過泛黃的紙頁,突然頓在某個墨點暈染的角落,“這團墨漬......“
許瑤呼吸突然急促。
借條右下角同樣有塊指甲蓋大小的墨斑,三姐曾說這是她當年寫借條時被孩子撞了胳膊。
此刻清單頁尾的墨跡與借條如出一轍,連飛濺的細痕都分毫不差。
薛寒突然從褲袋摸出半截紅藍鉛筆,在煤油燈下將兩張紙疊在一起。
透過光暈,兩團墨跡竟嚴絲合縫地重疊成展翅的蝴蝶。
許母的盲杖突然敲在地面某處:“床底鐵盒裡還有鋼廠工會的簽到簿。“
當許瑤跪在夯土地面摸索時,薛寒作戰服的樟腦味忽然籠罩過來。
他單手撐住床板,小臂肌肉繃緊如拉滿的弓弦,露出袖口內歪扭的“寒“字繡紋。
鐵盒開啟的瞬間,十幾枚褪色像章叮叮當當滾出來,壓在最底層的簽到簿扉頁,赫然是三姐七二年的字跡。
“這筆捺的鈎腳......“許父的眼鏡片在煤油燈下泛著漣漪,“和借條上&09;整&039;字一模一樣。“
夜風突然卷著狗吠撞進窗欞。
許瑤攥著證據轉身時,薛寒正用軍用水壺澆滅灶膛裡將熄的柴火。
蒸騰的白霧裡,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忽明忽暗,水壺鐵皮映出的火光像在他瞳孔裡燃起兩簇小小的火炬。
“瑤丫頭!“村民乙的膠鞋踩著露水沖進院門,褲腳還粘著鬼針草,“三姐帶著人在小樹林燒紙錢,說你昧了死人錢要遭報應!“
許母的盲杖突然重重杵地。
許父劇烈咳嗽著往軍綠色挎包裡塞證據,泛黃的紙頁擦過薛寒結痂的抓痕,簌簌聲響像是某種古老的密語。
許瑤感覺銅哨的紅繩突然收緊,在腕間勒出淡粉的紋路。
“帶上這個。“許母突然摸索著解開盤扣,從貼身衣袋掏出個紅布包。
褪色的五帝錢串著紅絲線,落在許瑤掌心時還帶著體溫,“你出嫁時......“
老人渾濁的眼珠轉向薛寒的方向,盲杖尖卻精準點在他作靴子的鐵釘上。
薛寒喉結動了動,腰帶上的銅扣與五帝錢相撞,發出清越的錚鳴。
他將軍用挎包甩上肩頭時,許瑤看見他後頸傷疤被月光鍍成銀色,蜿蜒如一條蘇醒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