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瑤怔怔望著他軍裝口袋露出的半截藍皮本,忽地想起月前在谷倉後頭撞見他謄寫賬冊的模樣。
那時他耳後還粘著稻草屑,鋼筆尖在夕陽裡劃出細碎的金芒,倒與這金絲線有七分相似。
薛寒忽然單膝點地,馬燈往青石板上一擱。
許瑤被他扯著衣袖蹲下時,正巧看見燈影裡浮動的細小顆粒——昨夜落在借條上的桂花油竟在暖光裡顯出淡紫色澤。
“供銷社新到的牡丹牌印泥...“他食指劃過紅手印邊緣,“摻了蓖麻油的遇熱會泛黃。“
話音未落,遠處知青點的狗突然狂吠起來,驚得蘆葦叢簌簌作響。
許瑤捏著借條的手被夜風吹得發顫,薛寒解釦子的動作卻驀地頓住。
他轉而從褲兜掏出個鋁制飯盒,掀開蓋竟是半盒雪白的石膏粉——那是他今早替村小修課桌剩下的。
“別動。“
他忽然捏住許瑤手腕,石膏粉簌簌落在紅手印上。
月光混著燈光,竟照出個模糊的“孫“字壓痕,正是那夜三姐按手印時,底下墊著的孫家賬本透上來的印記。
許瑤剛要開口,對岸蘆葦叢突然炸起撲稜稜的水響。
薛寒猛地將她拽到身後,馬燈掃過去時,正照見個濕漉漉的煙盒卡在石縫裡——正是她傍晚在河邊見到的那半張。
“許會計上個月領的牡丹牌,批號尾數帶梅花戳。“薛寒用鋼筆帽挑起煙盒紙,泡脹的“病危“二字下果然露出半枚紅印,“三姐偷蓋的章。“
許瑤剛要伸手,曬谷場方向突然傳來重物拖拽聲。
薛寒閃電般吹滅馬燈,帶著鹹澀汗味的軍裝下擺擦過她鼻尖。
黑暗中,七八個淩亂的泥腳印正順著河灘往這邊蔓延,最前頭那個豁了口的鞋印,像極了今早扒在她家牆頭的形狀。
“走小路。“
薛寒的呼吸掃過她耳後絨毛,許瑤這才發覺他左手始終虛懸在她腰後三寸。
繞過歪脖子柳樹時,她踩到節枯枝,清脆的斷裂聲驚得草窠裡竄出只野兔,正撞上迎面而來的黑影。
“瑤丫頭這是要去哪啊?“
三姐的幫手從老榆樹後轉出來,豁牙在月光裡泛著青。
他手裡攥著的麻繩還在滴水,繩結樣式竟與許瑤中午晾衣繩上斷掉的一模一樣。
薛寒忽然輕咳一聲,許瑤感覺掌心被塞進個硬物。
餘光瞥去,竟是那枚帶著體溫的民兵連銅哨——今早還掛在他作戰圖旁邊的。
“跑起來別回頭。“
他說話時右腳微微後撤,作戰靴上的鐵釘刮過青石板,蹭出的火星子驚飛了樹梢的貓頭鷹。
許瑤攥著銅哨往村長家方向沖時,聽見身後傳來布帛撕裂的聲響,混著薛寒刻意壓低的冷笑:
“王二狗,你褲腰上別的供銷社新皮帶...是三姐用第幾張糧票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