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紅手印怎麼了?
晨霧未散時,許瑤就察覺出不對勁。
晾在土牆根的搪瓷盆裡凝著層薄霜,隔壁張嬸端著碗玉米糊經過,眼神飄過來時竟像被燙著似的縮回去。
井臺邊幾個納鞋墊的婆子見她挑著水桶過來,麻線團骨碌碌滾進泥坑都不撿,簇擁著往谷倉方向挪了三丈遠。
“瑤丫頭。“村口老槐樹下突然閃出個人影,豁了口的門牙縫裡漏著風,“昨兒後半夜,我瞧見三姐家煙囪冒煙到雞叫哩。“
許瑤攥緊麻繩的手頓了頓,木桶磕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
村民甲蹲在樹杈上摘柿子,黃澄澄的果皮擦過她發梢,“要我說,那借條上的紅手印...“
“紅手印怎麼了?“許瑤猛地轉身,桶裡清水晃出個破碎的月亮。
村民甲被這眼神刺得往後仰,險些摔下樹杈,“三姐逢人就說,紅印泥是供銷社新到的牡丹牌,可咱們村上月才通公路...“
話沒說完就被路過的騾車鈴鐺聲蓋過,車轅上掛著的馬燈罩子裂了道縫,恰巧映出許瑤瞬間蒼白的臉。
曬谷場東頭飄來油渣香,三姐正在給孫家熬豬食。
鐵勺刮過鍋底的滋啦聲裡,她鬢角新別的塑膠發卡閃得人眼疼,“喲,瑤妹子這是要去鄉裡開介紹信?“
她故意揚起被火燎紅的手指,“可別又拿些個紅豔豔的紙片子唬人。“
許瑤摸出借條時,發現折疊處沾著星點桂花油——那夜薛寒袖口蹭到的金絲線正纏在黃裱紙邊角。
三姐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舀豬食的葫蘆瓢“咚“地砸進沸水,“偽造文書可是要蹲笆籬子的!“
滾燙的蒸汽裹著威脅撲到許瑤鼻尖。
曬谷場西頭傳來敲鐘聲,驚起滿地麻雀。
許瑤望著紛飛羽翼中三姐扭曲的倒影,忽然想起那個被扯碎的夜晚。
薛寒上衣下擺掃過的樟腦味還縈在袖口,可此刻熾熱的憤怒像團棉花塞在喉頭,咽不下也吐不出。
暮色爬上草垛時,許瑤在河邊搓洗衣裳。
棒槌砸得青石板咚咚響,驚散了蘆葦叢裡談物件的男女。
漂在水面的藍布衫突然被什麼扯住,定睛看去竟是半張糊著淤泥的煙盒紙,“病危“二字被泡得發脹,邊緣還粘著暗紅的印泥渣。
對岸傳來重物落水聲,許瑤抬頭時只瞥見蘆葦杆不自然的晃動。
她攥著濕漉漉的布衫往回走,月光把影子拉得細長,路過知青點外牆時,忽然發現宣傳欄新貼的《破除封建迷信倡議書》缺了右下角,豁口處殘留著半根金絲線。
薛寒就是在這時出現的。
軍靴碾過碎瓷片的響動驚飛了草窩裡的鵪鶉,他左手提著盞馬燈,右手還攥著半截粉筆——方才民兵連開會畫的作戰圖還沒擦淨。
許瑤望著燈罩上自己搖晃的倒影,鼻尖忽然泛起酸意,那夜替他擋風的樟腦味混著槍油氣息,此刻竟成了催淚的硝煙。
薛寒的馬燈在夜風裡晃出個橢圓的光暈,許瑤腕子上的水珠滾到黃裱紙邊緣,在“叄佰圓整“的墨字上洇出個暈痕。
她剛要開口,忽見燈影裡浮起一縷極淡的桂花香——正是借條摺痕裡滲出的味道。
“這是老樟木箱子的防蛀粉。“薛寒用拇指撚開紙角金絲線,冷硬的聲線裹著青石板縫隙裡的蛐蛐叫,“革委會去年統購的物資清單,我謄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