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孫家三代貧農
晨霧漫過門檻時,許瑤正握著搪瓷杯暖手。
紅棗在紅糖水裡浮沉,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父親劇烈咳嗽時弓起的脊背。
她將昨夜曬谷場的賬本輕輕推過去,陶罐裡染血的帕子正巧被風掀起一角。
“救濟糧每袋少三斤,孫志強經手的全這樣。“許瑤指尖劃過賬本上歪扭的簽名,那個“強“字最後一捺像極了孫志強每次摔門離家的背影,“爹,這婚我退定了。“
許母攥著藍布圍裙的手一顫,搪瓷勺磕在藥罐沿上發出脆響。
她望著女兒頸側未消的掐痕——那是上月孫志強醉酒後留下的——突然把熬藥的蒲扇拍在炕沿:“退!當年提親時他們孫家連半斤白麵都捨不得給,倒敢偷公家的糧!”
“可孫家三代貧農...”許父咳得胸腔嗡嗡作響,枯瘦的手卻穩穩按住想站起來的老伴,“瑤啊,你當真不怕唾沫星子淹人?”
窗臺上昨夜薛寒送來的桃酥盒子突然被風吹開,油紙裡整整齊齊碼著十二塊點心,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糧票。
許瑤望著父親帕角沾著的紫紅粉末,想起前世自己跪在雪地裡求孫志強給父親買藥時,這人正往三姐家端炒麥。
“比起餓著肚子裝體面,我寧願當個潑婦。”
她笑著把糧票塞進父親掌心,搪瓷杯底的紅棗突然撞在杯壁,發出篤篤輕響。
日頭爬到老槐樹頂時,薛寒的軍靴聲準時停在籬笆外。
許瑤把妞妞的小褂子疊進行李,那枚帶血漬的牙印正巧硌在掌心。
孫家院裡飄來燉白菜的焦糊味,混著孫母尖利的咒罵:“剋死孃家的喪門星還想退婚?”
“寒哥,勞煩您當個見證。”
許瑤跨過門檻時特意踩碎顆土塊,就像前世踩碎孫志強偷藏的糧票,“待會要是打起來...“
“站著別動。“薛寒突然扯了下武裝帶,銅扣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
他軍裝口袋裡隱約露出半截紅繩,正是前世許瑤流産時纏在藥包上的那根。
孫母正坐在竹椅上嗑瓜子,見他們進來猛地將瓜子殼揚過來。
薛寒側身擋住許瑤,那些碎殼全落在他後背上,簌簌掉進武裝帶的銅扣凹槽裡。
“我家志強可是十裡八村頂好的後生!“孫母拍著竹椅跳腳,手腕上的銀鐲子叮當亂響,“你爹看病欠的二十塊錢還沒還,倒學會當白眼狼了?”
許瑤把救濟糧賬本摔在石磨上,震得三姐家揭不開鍋,讓志強哥送去的五斤麥子,就是從這裡頭扣的吧?”
她故意抬高聲量,果然聽見隔壁院牆傳來慌亂的搪瓷盆落地聲。
孫志強從廂房沖出來時還趿拉著布鞋,手裡攥著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他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樣要來握許瑤的手:“瑤瑤你定是聽了小人挑唆,咱們五年情分...”
“孫同志還是先解釋下磨坊鑰匙的事?”
薛寒突然掏出個磨得發亮的銅鑰匙,“去年每個雪夜,西頭磨坊的柴油機都比別處多響兩個鐘頭。“
圍觀人群突然炸開鍋,幾個眼尖的村民指著鑰匙上的“三“字刻痕竊竊私語。
許瑤趁機展開那件小褂子,帶血漬的牙印在陽光下泛著褐色的光:“去年妞妞發高燒,孫同志說去衛生所借藥,結果整夜都...”
“胡說!”孫母突然撲上來搶衣裳,卻被薛寒攔住。
她順勢坐在地上拍大腿:“哎喲快來看啊!有人的欺負老百姓啊!”
隔壁王嬸挎著菜籃子擠進來,籃子裡鮮嫩的薺菜沾了滿地黃塵。
她指著許瑤鼻子罵:“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爹癱在炕上喝藥的時候咋不說退婚?”
幾個裹小腳的老太太跟著點頭,渾濁的眼睛裡閃著看戲的光。
許瑤感覺喉頭泛上腥甜,就像前世被推出産房時滿嘴的鐵鏽味。
她摸到口袋裡薛寒塞給她的紅棗,突然想起上個月暴雨夜,這人頂著塌方的危險繞了二十裡山路,就為給她爹送退燒藥。
暮色四合時分,村頭大喇叭突然刺啦作響。
許瑤望著越聚越多的人群,看見三姐家晾衣繩上飄著件男士汗衫——正是孫志強常穿的那件。
她剛要開口,薛寒突然解開風紀扣,喉結上的陳年疤痕在夕陽下像道猙獰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