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瑤盯著玻璃板下壓著的全家福——三姐抱著兒子站在曬谷機旁,腕間銀鐲正好卡在救濟糧賬本的封皮位置。
“這是錄音裝置。”薛寒轉動黑色匣子側面的旋鈕,三姐那句“要怪就怪許瑤命硬”突然炸響,驚得村長煙鬥裡的火星濺在孫志強昨天剛送的的確良襯衫上。
許瑤解開紅繩結,三枚染著狗血的紫紅稻穀滾落桌面。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稻殼裂紋上,她故意用沾著桃酥渣的指尖輕點:“去年秋收分糧,孫會計說公社遭了鼠害。”
薛寒突然從褲袋掏出個鐵皮青蛙,發條轉動聲裡混著他低沉的補充:“東北三號倉的滅鼠記錄。”村長布滿老繭的手猛地攥緊煙杆——許瑤知道他想起了什麼,去年冬天三姐兒子玩火燒掉的正是那本記錄。
曬谷場方向傳來紛亂的腳步聲,許瑤隔著窗戶看見三姐的銀簪在人群裡閃。
薛寒用刺刀挑開軍靴底的紅黏土,紫黑土塊摔在玻璃板上時,露出半粒染著柴油的稻殼。
“鄉親們看看這個!”
許瑤突然抬高聲音,染血的匿名信拍在孫志強中山裝第三個補丁位置——那裡針腳細密得反常。
薛寒的刺刀尖輕輕一挑,布料撕裂聲裡飄出張蓋著公社紅戳的收據。
人群炸開的驚呼聲中,三姐繡著纏枝蓮的袖口突然寒光一閃。
薛寒武裝帶上的銅扣精準打飛她腕間的銀簪,簪頭“殳”字在煤油燈下清晰可辨——和匿名信上狗血描金的筆鋒如出一轍。
“狼毫筆藏在簪子暗格裡。”薛寒用槍油擦亮的刀面映出三姐煞白的臉,轉頭對會計喊:“勞煩取印泥來。”許瑤心領神會地展開匿名信,看著薛寒把簪頭按在印泥裡——“殳”字缺口與信紙上的金漆裂痕完美重合。
曬谷場的老牛突然發出哀鳴,許瑤看見三姐兒子躲在草垛後啃桃酥。
薛寒摸出個彈殼疊的青蛙扔過去,孩子歡天喜地跑開時,褲兜裡掉出幾粒閃著紫光的稻穀。
“這是給牲口吃的黴變糧!“赤腳醫生突然沖出來,掰開稻殼露出裡面的黑斑,“人吃了要嘔血的!”許瑤渾身一震,前世妞妞臨死前嘔出的血沫裡,就混著這種帶紫邊的黑粒。
薛寒的軍靴碾碎稻穀,突然彎腰撿起個東西。
許瑤還沒看清,就見他往村長煙鬥裡塞了撮煙草:“摻了紅黏土的煙絲,您抽著是不是特別嗆肺?”
人群突然靜得可怕,許瑤聽見自己腕間紅繩摩擦銅錢的輕響。
孫志強突然撲向錄音機,被薛寒用腰帶帶抽中膝窩,整個人栽進曬谷場新打的稻草堆——二十年前他爹貪汙修繕款蓋的糧倉正在那裡熊熊燃燒。
“明早公社就來人查賬。“村長煙鬥敲著桌角的軍用錄音機,突然對許瑤露出歉意的笑,“丫頭,退婚那事...“
薛寒突然輕咳一聲,許瑤感覺後腰被什麼硬物硌到。
偷偷摸出來看,竟是枚用彈殼改的簪子,簪頭刻著個“瑤“字,比她前世在供銷社見過的任何銀簪都精巧。
曬谷場的火光照亮薛寒發紅的耳尖,許瑤攥著簪子想起他昨夜用刺刀刻字時,月光曾順著刀尖流進她裝桃酥的搪瓷缸。
當時以為他在修錄音機,原來...
“寒哥!“會計突然舉著賬本沖進來,“孫志強經手的救濟糧,每袋都少了三斤!”許瑤看著薛寒武裝帶上的銅扣,突然想起前世每個雪夜,村頭磨坊都會飄出炒麥香——正是三斤麥子能炒出的量。
人群的唾罵聲裡,許瑤感覺指尖觸到溫熱的搪瓷杯。
薛寒不知何時泡了紅糖水,杯底沉著幾顆飽滿的紅棗,和她前世流産時偷藏起來補身子的那包一模一樣。
月光西斜時,許瑤在自家院牆外看見個佝僂身影。
許父扶著門框咳嗽,腳邊陶罐裡浸著染血的手帕——藉著晨光,她看清帕角沾著的紫紅粉末,和匿名信上的稻穀碎一模一樣。
薛寒的軍靴突然停住,許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晾衣繩上妞妞的小褂子正在風裡晃。
那件用孫志強舊衣改的衣裳第三個釦眼位置,赫然留著半圈帶血漬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