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由天1)
關闍彥五感比常人都要通透得多,辨向的責任自然落在了他的肩頭上。
他穩穩站立在土地上,疑似黑衣人們的腳步聲不見,魏鬱春也屏住呼息不講話,周遭闃然無聲。
海潮聲一次一次地擊打到堅硬的崖壁上,那撞擊感越來越明晰,他心跳的節拍好似都與之重合了起來,這種共鳴感讓他迅速感知到了聲音的來向。
他雙耳微動,說道:“這些聲音來自於正南方。海潮聲在東南海岸……我們現在的位置相對來說,應是東部,抑或是東北部。”
魏鬱春張了張口:“難怪我們找到這裡的時候,花了將近一個多時辰……”
他們入山時自西南方出發,現在卻處於東或東北部,簡直是跨越了半個山,難怪要花費那麼久的時間趕路。
海潮聲的來臨,提供了短暫性的辨聲幫助,可只要再過至多一個時辰,這些聲音就會弱到幾乎聽不到了。這意味著,如果他們還不能趕快出山,便真的要被這座詭山困到天黑了。
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就經歷了好幾次性命攸關的危險,更不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了——在這座群樹環避的山上,外面的月亮和群星再明亮,光亮也投不到地面一點。
可問題是,盤龍山只有一隻通向村鎮的出口,其他要麼便是海壁,要麼便是峭崖......根本行不通。所以他們距離出口已經很遠了,來的時候不止兩個時辰,要想一個時辰內就趕回去,豈不是痴人說夢?
他們又不可能直接穿過山體回去。
如果沒有那些要命的幻術和黑衣人,他們可能還不需要一路都依靠海潮聲行走,山中也沒有猛獸,奔奔跑跑,可能勉強能夠到靠近出口的地方。但現實很殘酷,他們恐怕回不去了。
魏鬱春和關闍彥已經領會了種種跡象代表的可怕意義,這個死局,到底該怎麼走出去。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閃電好似直接劈過關闍彥的大腦。
記憶中的一樣東西將他今日的經歷串連了起來,那東西是年幼時,父親為他特意找到的江湖上一位善於奇門遁甲之術的老師教給他的,以此來奠定為將者排兵布陣之基礎。
那老師和普通的術士大有不同,他很年輕,總喜歡佩戴著一隻背面有著手工磨刻的陰陽八卦圖案的風水羅盤,那隻羅盤他不愛系在腰間,也不愛拿在手上揣在懷裡,偏偏喜歡反而掛在脖上,袒露衣外,滑稽得像只大肚兜,所以關闍彥對他的印象極其深刻。
但真正能讓從小就眼高於頂的關闍彥欽佩的,是這位老師新奇的思路,他教的術法和旁的道士都不一樣,旁的道士總以其坐觀整體之局,以之蔔天命,蔔戰時天象,蔔未知之局以斷排兵之術。
可他卻偏偏要劍走偏鋒,將局面分解,從單個出發,以牽一發而動全身之觀念來策動全域性發展,故而他的大局觀念總要比旁人更加宏大。
然而缺點也很明顯,他所佈之局太過龐大,變幻之法多到尋不出任何相通之處,極難熟練變化。故而,無才思者難縱,無充足錢財、物資、人力者難布。
關闍彥後來曾不止一次要仿照他的思路走局,最後都以失敗告終,他本欲將那老師尋來繼續探討術法一二,卻得知那老師不被世人理解,又遭人排擠,於許多年前便鬱郁而終了。
他怎麼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在偏遠的南禺詭山上,因感知到這種劍走偏鋒的術法的影子,而將這些塵封已久的記憶拿出來,抖擻一二。
應是察覺到了關闍彥的不對勁,魏鬱春深怕他是浸淫幻術太久有了反噬之症,喚他:“你還好嗎?若是神智不清楚,你最好多和人說說話,別憋著。”
“沒有,”關闍彥連忙搖頭,然後將那些分明還沒有落腳點卻讓他興奮的猜測說了出來,“從前我碰到過一位高人,他極善於奇門遁甲之術,尤善從八門、八神、九星論陣。而我們方才所經歷的事物,好似剛好與八門之術相對應。”
“我們從剛入山的路一直上走,未曾變道,那裡對應的本就該是西南,若以八門論道,此處對應者乃為三大兇門裡的死門。那時我們的確踩中了石墩裡的‘兇’地,蟲屍和強悍的幻術就是證據。再後來,我們遭遇襲擊,遁入他處,跋涉的路途並不遠,去到的地方乃是石墩中的‘吉’地,之後,我們順著一個方向走,不久尋到了第二個‘兇’地。”
“到現在,我們踩中的這第二個‘吉’地,是後來我們回到第一個“吉”地時,刻意轉變了方向,跋涉了許久才發現的。剛巧不巧,這個‘吉’地就處於東方。”
魏鬱春聽著關闍彥越來越快的語速,和越來越謹慎規範的用詞,作為本就不通門路的她來說,就像是在聽什麼高深莫測的世外之音。
她在雲裡霧裡的同時,對關闍彥的身份進行了重新定義。
奇門遁甲之術……若不是修道之人,便只有善於排兵布陣的將士抑或謀士精於此道。但關闍彥不可能是修道之人,否則他在和黑衣人門交手的時候也不會一直處於劣勢,更沒必要一直故弄玄虛、還特地拉出一個高人當幌子。
而且若真有他這樣口無遮攔的道人,這世間……可真就是亂套了。
他那一身武藝,高超絕妙,使得出神入化,若說是謀士,完全不妥,若說是將士……卻有相當高的可信度。
關闍彥好似也覺得一直將東西南北、吉兇如何的事物掛在嘴邊太過繞口,既是如此,又怎麼指望外行人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