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歲搖了搖殘破地如風中搖曳的火燭的身子,那雙空洞的眸子裡又落出淚來,猩紅的眸色映在眼眶邊豆大的淚珠上。
縱關闍彥和魏鬱春從前對他的偏見再大,直到此時,卻都奇跡般地煙消雲散了。
天命不可違……
這該死的天命,它要做的難道真的是對的嗎?
將陸子禮的妻子帶走後,作為陸子禮最後的念想的陸長歲也繞不開這個坎,最終,連陸子禮他自己也落得個裡外不是人的結局。
可他一生做過的唯一錯事就是走投無路後用秘術試圖治癒病女,從前呢?
他行醫三十餘年,渡過旁人萬苦,唯獨渡不得自己的苦。
這公平麼?
便是魏鬱春,都忍不住在心中痛罵了起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呵呵,這天道何時公平過?”
為什麼無辜心善之人都是這樣的下場,陸子禮是,母親是,她自己也是……
更可笑的是,天道憂慮自己的偏心遭人揭露,在懲戒一人時,非要故意挖出一隻萬劫不複的大坑引其墮落,和扣屎盆子一般,箍住關乎此人一生善惡是非的定義。
到頭來指責起來便是,像陸子禮這樣的人,是扼不住心中大欲,偷練邪術,傷天害理,名聲當毀、風骨可焚、該罰該懲。
它那一碗水端平的作風因此得以印證。
著實是冠冕堂皇。
談及前世,她亦是被人隨意宰割的案板魚肉,被人構陷威脅,走投無路自縊而亡。
思來想去,這何嘗不是天道為所欲為一面的對映呢?
興許天道驚呼自己判責錯了人,不,應當是判責時用錯了理由,畢竟比起陸子禮,她更沒做過什麼惡事。
全為被動,絕對無辜。
理由過於玄乎不可取。它甚至不厭其煩地將她重新投回人間,故技重施。
這次變作了她因操辦學堂引來豺狼誣陷。雖同樣無辜,卻比起前世,到底是做了些事,她雖是沒受到身傷,卻影響了其他無辜之人的安危。
總之,她終於不算全然無辜了。
這天道可是稱心如意了呢?
她心中含恨,不公之心達到頂峰,她鐵了心要破這狗屁天道的惡局,她偏要名聲大放、風骨長屹不倒,偏要對抗這無情天道!
大夢方醒時刻,總會對後來的事情感到迷茫,甚至難以自拔於虛妄,陸子禮的沉默就代表了這一切。
可當他瞥見懷中女兒形容不變的面目上忽地滑落一顆晶瑩淚珠時,他丟失在往夢中的魂魄瞬間被拉回了現實。
女兒的願望和期盼化作了具象之物,父女連心,他在那顆淚珠上看到了女兒心中最澄澈的念想——她只是希望好好和爹爹一起開心玩樂,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要,她不能自私到讓爹爹什麼都要為她付出。
陸子禮失聲淚崩:“爹爹知道了……長歲……爹爹再也不做傻事了。”
他輕輕用小拇指鈎住了陸長歲的肉乎乎的小指頭,慢慢晃蕩,口中喃喃:“我們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魏鬱春終於忍不住了情緒,她側過身去,徒留了只背影在眾人視角內,偷偷抽袖掩了掩淚。
關闍彥也默默闔了眸,仰天哀嘆幾息。
小丫頭更是愧疚到無地自容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