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預定了陸子禮不會再對她有什麼威脅了,甚至說未來,他也不會再囚禁著孤女姐姐,更不會囚禁自己了。
她蹲下身子,動作和緩溫靜,那股人淡如菊、風骨若竹的熟悉氣質又緊緊將她環繞。
即便是被邪術迷亂心智的陸子禮都被她的親近力感染,一邊撫摸著女兒額頭的絨發,一邊靜靜聽著魏鬱春的話音。
“你堅信天仙秘術可以幫你消解女兒的病痛,那給你帶來了什麼呢?你作為秘術的媒介,能幫你女兒吸走多少毒血?病灶在她身,毒血源源不斷,難以絕跡,可被你當作容器的身體卻是有限的,如今渾身血液皆被汙染。”
“你和秘術不過是在賭,到底是你長歲病灶散毒的速度更快,還是你的身體被毒血侵染殆盡的速度更快一些。如今看來,好似是前者將要奪魁。比起病情微有氣色的陸長歲,你卻彷彿已經傾盡了一生之力,六脈皆衰,再難回頭。”
“即便最後陸長歲真的醒來了,你卻倒下了,她一個不過十歲的稚子要如何面對這以命換命的結局?她又要靠什麼立身於無依無靠的世間?到頭來,你只是叫禺山鎮又多了個可憐孤女。更何況這些猜想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所以,你永遠都等不到這樣的一天,也不希望等來這樣的下場。”
“若你執意信奉天仙,你做的事情早被我們揭發了,算是違逆了秘術的規矩了吧?無論如何,你都沒有理由繼續執著下去了。收手吧。”
越到後面,魏鬱春的話就越是紮人心窩子,可平心而論,她至始至終語氣都沒有什麼起伏變化。
她的話就像是包裹著毒藥的蜂蠟,乍然嘗下去沒有味道,可品下去,才知這些比一般的毒藥還要致命。
真是一套好說辭,關毒彥不動神色地覷著她,在一旁壓著情緒暗忖,不過他沒有做過多感嘆,因為魏鬱春的特殊對他來說,好像已是習以為常的東西了。
關闍彥看著快要哭地暈厥過去的陸子禮,既感到為難又覺得可恨。
他說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清醒嗎?什麼天仙秘術,不過都是摧身殘心的邪術。每回給你一顆棗,讓你以為女兒的病情有所改善,你就越陷越深。到頭來,女兒還沒救回來,自己就先撒手人寰了,真夠邪性的。我看你根本沒有必要再信奉什麼天仙了,都是騙人的把戲罷了。”
陸子禮已成了沒有靈魂的軀殼,摟著女兒坐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任人說什麼都不搭理,不哭也不鬧了。
屋內安靜,空氣中連塵埃飄落的聲音都彷彿能聽得到。
眾人都微微屏住了呼吸,不知道陸子禮有沒有將大家的勸說聽進去,不確定他是不是至今還認為大家都在欺騙他。
所以大家都希望昏迷的陸長歲可以醒來,與他父親坦白一切,成為壓垮他父親執唸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世事哪有那麼容易被成全?
陸長歲連續兩日醒來已經是奇跡,再貪心的人都不該奢求下一個奇跡的發生。
魏鬱春以為自己勸說無果,起身要離去,誰知陸子禮卻突然訥訥開了腔:“反正一切都結束了……你們都走吧,要怎麼做全部都隨你們便。”
神醫之才隱沒山間,一朝天才為愛執著瘋魔,最後落得一個玉石俱焚的下場,任誰都會感到嘆惋。
關闍彥見著頹喪的陸子禮,沒眼看地瞥開腦袋,一時無言。
魏鬱春卻依舊聲色不動地說著:“你的事情我們不會說出去,你安心。你愛女心切的心情,我能理解,索性你及時止損,未傷及無辜之人……”
說到此處,她話音頓轉,眸子瞥向站立如樁的小丫頭,搖搖頭失望道:“緣果相依,我本以為你是可憐之人,結果未想到你竟做出這些孽事,你一點都不無辜。”
小丫頭含淚點頭,應下魏鬱春看似不痛不癢實則直戳人心窩的誨言。
陸子禮木然的眼微微有了波瀾,抬眸間,有欲言又止之態。
有了魏鬱春啟頭,關闍彥也沒退避在人後了,站出來說道:“我可沒這位女娘好說話,你將兩個月前得到天仙秘術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放走這小丫頭後不可再糾纏她,另外必須給予銀錢吃食補償孤女妹妹。當然,呵,我們的東西也別忘了給我們——”
魏鬱春側眸,估計沒想到他會這麼絕情,還有那什麼秘術,他這麼在乎此物做什麼?
關闍彥靠著往昔遭遇聯系秘術出現的時間判斷出幕後之人的成分,而她畢竟不是關闍彥肚中的蛔蟲,不清楚他腦中過往之事,自然想不通他為何會對秘術如此重視。
正當她還在摸索思忖的時候,關闍彥下一半話音才響起。
“縱使都是一死,天命不可違,與其浪費時間在邪術上,不如遂了陸長歲的願,多陪陪她,她要的或許僅僅是你的陪伴,你不肯給,對她來說再多的命數都是虛妄,甚至說讓她感到更痛苦,畢竟那些命都是你給的。換作旁人都不敢要,更遑論她一個心性單純的稚兒?冥冥之中皆為註定,長歲興許不是不能醒而是不願醒來。”
原來冷麵的武夫也有一顆歡快的炙心。他分明說的話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太中聽,可態度的改變,放大了話的弦外之音,竟還算動耳。
震訝之時,魏鬱春嘴邊也浮現出了一個幾乎察覺不到的淺笑。